小镇不大,像是地图被风吹皱后,藏在褶痕里的一块留白。没有人会刻意去记住它的名字,可它就是有本事安静得让时间都忘了往前走。
镇子中央的那面湖,大概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当地人叫它镜子湖,名字朴素,却再贴切不过。清晨时分,湖面平整得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老银器,没有一丝褶皱,映着那种天刚亮起来时,清透又深邃的蓝色,仿佛要把一整块天空都悄无声息地吞进去。
远处,总有几丛芦苇稀稀疏疏地靠在岸边,风拂过时,那些芦花便懒洋洋地晃动着,柔软得像是某个少女梦里散落的长发。偶尔,会有那么几只不认生的小白鹭,轻轻巧巧地落在湖心的那片小小浮岛上,低头用喙梳理着翅膀上雪白的羽毛。
它们的影子被湖面分毫不差地收纳进去,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整个世界安安静静的,好像水底下还藏着另外一个平行的时空,那里有别人的秘密,一层一层叠着,谁也不敢先开口说破。
“叮叮叮——”
尖锐的闹钟铃声毫无预兆地在房间里炸开,像一根被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她还没彻底苏醒的混沌神经。
林音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蹭过柔软的枕套,带来一阵细微的痒。她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伸出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她的手机,指尖划过水杯、发圈,最后才碰到那个冰冷而聒噪的源头。她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凭着肌肉记忆把那要命的声音给掐断了。
世界总算又回归了宁静。
她睁开眼,盯着酒店房间那片单调的白色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脑子里还固执地残留着梦里那个湖的影子。湖面平静得有些可怕,像一张巨大的、没有情绪的脸,带着一股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的引力。
“又是这个怪梦……又是这个湖……”
她咕哝了一句,嗓子里还带着没睡醒时特有的、黏糊糊的鼻音。但这种困惑的情绪没能持续三秒,她就用力甩了甩头发,仿佛要把那点怪异的感觉从脑袋里甩出去。“算了,不想了,管它呢。”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小小的、温吞的烟火气,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酒店套房。两张一米五宽的大床并在一起,铺得很松软,白色的床单被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切出一道明亮的金边,足够容纳下三个女孩子横七竖八地翻来覆去。
姬娜不在。她一向是三人中最自律的那个,大概天还没全亮就出门晨跑了。她的人生像是被精准规划好的程序,跑完步要去舞蹈室练舞,直到汗水把t恤浸得能拧出水来,再用一个热水脚结束早功,擦干净,涂上身体乳,继续跳。
下周她就得飞回韩国,回归那种令人窒息的练习生生活,所以她比谁都珍惜这几天和姐妹们黏在一起的时光,但又从来不肯在专业上放过自己一分一毫。
甜妍也不在。林音猜,她多半是算着时间,带着热牛奶和三明治,跑去舞蹈室给姬娜送补给了。
要是换作往常,林音这会儿也该跟着去了。她会找个不碍事的角落,抱着一根甜玉米啃得津津有味,看她们俩一个教,一个学,跳得满头大汗。过一会儿,甜妍总会嫌她太闲,硬把她也拉过去跳两步,三个人没形没样地笑成一团。
可今天有点不一样。
昨天晚上,林音接到了一个临时的兼职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说是希望她能帮忙搬运一幅画,从城东的酒店护送到城西的画库,顺带把废弃的包装材料收拾干净。对方承诺,整个过程最多四个小时,报酬五百块,现金结算。
林音在便利店打工,从下午站到深夜,站到腿肚子发麻,也拿不到这么多钱。更何况,这活听起来就是一上午的事,无非是走两趟楼梯,扔几个垃圾袋。
对方还在电话里一再保证:“姑娘你尽管放心,就是一幅画,不脏也不重,我们就是觉得,这事儿得让你这样的好姑娘来做才放心。”
林音听到这儿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脑子里闪过去年夏天,自己把成箱的矿泉水从货车上搬下来时,那种压在肩膀上的酸痛感。她在心里暗暗跟自己较劲:好啊,这钱我挣定了。一幅画就算真有一百斤,我林音今天也能给你原封不动地搬走。
打定主意后,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利索地洗脸、擦粉底。她的动作比前阵子熟练多了,前天晚上,姬娜才刚刚拉着她,并排坐在酒店明亮的洗手台前,手把手地演示过怎么上底妆,还硬塞给了她一瓶新的粉底液,嘴里念叨着“我们林音这么好看,女孩子出门就是要体面”。
当微凉的粉底液被指腹轻轻拍匀,镜子里那点因熬夜而产生的浅浅黑眼圈,果然被遮盖得无影无踪。林音凑近了些,低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有点好笑地撇了撇嘴:“啧,倒也不赖嘛。”
收拾妥当后,她没忘去酒店一层的自助餐厅。她专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端了两大盘子自己最爱的甜玉米、热红薯和水煮蛋,慢条斯理地吃得肚子撑得圆溜溜的。
快走的时候,她还顺手用餐巾纸,把盘子里没吃完的一根玉米和半块红薯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了自己的帆布袋里。她心里想得明明白白:中午坐公交车饿了,刚好可以在路上啃两口。
出了酒店大门,风立刻从街角拐了过来,带着清晨独有的凉意,吹得她耳尖微微发红。阳光像是被人细细打磨过的银块子,明亮却不刺眼,照得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湖面落下的一点碎光。
她踩着人行道上被拉得斜长的影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只手把帆布袋提得高高的,另一只手在清凉的风里随意地晃了晃,像是在空气中抓挠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抓住。
那面神秘的湖,还安安静静地卧在她脑子的最深处,既没有散开,也没有吵嚷。它像是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约定,一个未完待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