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雨已经停了,写字楼外头的天空渐渐翻出一道泛白的光缝,云层被风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一点还不算明朗的蓝。楼下的台阶上还留着没来得及蒸发的水渍,像一块块印子,见证了刚才那场仓皇的狼狈。
只夏站在大楼门口,怀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用破塑料布包着的合同,湿透了,边角软得像随时会化掉。时川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头发还在滴水,沾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却没有一丝想后退的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那团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纸,又抬头看向这幢熟悉的高楼。玻璃幕墙映着刚透出来的太阳,像是谁在暗处用刀子刻出来的一道微光,把人影拉得长长的,落在门口的地砖上。
心里那点僵硬的侥幸一层层剥落——
也不知道浩介醒了没有,出去一趟,掐指一算竟然快两个小时了。她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天就能帮她一点,可现在想想,天连一场及时的停雨都没有留给她。
和林音简单说了几句,林音转身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小小的,却有种倔强的影子留在潮湿的风里,像一根不肯折的针。
只夏和时川一起挤进电梯,电梯门合上时,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团湿答答的合同,心里闷得像堵着一块石头。她多希望这台电梯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好给她留出哪怕一分钟多想一想——
是要直接坦白吗?可刚才那样拼命找回来,又算什么?
被雨泡坏了的字迹该怎么跟客户解释?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狼狈像是被人当着面拆开给别人看的笑话,可那团纸,她还是舍不得松手。
电梯厢壁上还残留着冷气,吹在湿漉漉的西装上,像一只凉凉的手按在后颈。她的思绪乱到听不清时川在一旁是不是说了什么,耳朵里只剩下电梯轿厢里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和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在喉咙口。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了。只夏像习惯性一样迈出第一步,脑子还挂在刚才没想完的句子上,脚步却没刹住。
她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坚硬而又温热的东西,反弹的力道瞬间卸掉了她脚下那点支撑,整个人带着一身潮气和狼狈,毫无准备地跌坐在地板上。
空气忽然安静得有点过分。
只夏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湿湿地贴在额头上,眼睫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滑落的水珠。
她看见了——
浩介就站在电梯口,居高临下,影子正好投在她身上。
走廊里的空调风带着一点冷白的光,映在他身后的落地窗上,窗外是雨后初晴的天,一块云影还来不及散去,悬在楼宇的缝隙里,像一块被翻开的幕布。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不算凌厉,却安静得像是压住了什么。
浩介的视线落在只夏怀里那团塑料布上,里面湿漉漉的合同纸像是一团说不清的废纸,油渍和墨迹糊成一片,边缘在她指尖发软得要掉下来。
时间好像在这条长廊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只夏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所有在电梯里排演过的应对全都散了,像被雨冲化的字迹,一滴水就能抹去痕迹。
她有点恍惚,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小鼓在她耳朵里一点点敲,敲得她胸口发胀,呼吸也跟着发紧。
时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跌坐在地,嘴唇动了动,却也没敢出声。
只夏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那团纸,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可那湿漉漉的纸却没给她一点力量感,软塌塌的,像她此刻无处安放的心。
她想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走廊尽头的风把她狼狈的味道吹散了一点,却没能吹走她额头上那点被撞出来的细汗和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她一向是这个楼里最体面、最让人安心的人啊。可此刻,发丝凌乱、身上带着雨水和垃圾场的味道,怀里还护着那团支离破碎的“合同”,她甚至没法抬起头来和浩介对视。
空气安静得发涩,像是时间卡在这一秒,不知道要往前走,还是该后退。
而只夏心里很清楚——
不管怎么狼狈,这一步,她都得自己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