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像一块被体温捂热的玉石,穿过白桦林疏朗的枝叶间隙,不偏不倚地落在四个人的后背上。
可就是这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温和,反倒像一根悄无声息的针,瞬间刺破了他们之间那层悠闲散漫的空气。
林间小道上,那几道被阳光拉得细长的影子,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僵在原地。甜妍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几乎是嵌进了林音的手臂里,像一只被猎人目光锁定的、受惊的幼兽。“不会吧……”她倒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又轻又扁,“我们……被发现了?”
话音还黏在唇边没有散尽,四个人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同时牵引,猛地回过头去。
视线的尽头,人群的外沿,站着一位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
她手里抓着一束饱满的白色捧花,柔软的头纱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动,像一小片被圈养的、温顺的云。阳光被不远处的湖面慷慨地反射过来,形成一片更加柔和明亮的光场,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为那袭洁白的婚纱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几乎要融化开来的轮廓。
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用力挥手,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焦灼与庆幸的、松了口气的笑容。那笑容很美,却美得有些仓促,像一幅还未来得及完全晾干的油画,透着一丝“终于找到救星了”的狼狈。
“她……喊我们干嘛?”林音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往甜妍身后缩了缩,温热的气息拂过甜妍的耳廓,那软糯的语调里,是实打实的、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走吧,过去看看。”
时川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青草的味道,还有他自己心跳微微加速的沉闷回响。他心里也一样七上八下,像揣着一窝活蹦乱跳的兔子,但身为唯一的男生,此刻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走在最前面。他迈开步子,掌心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指尖还沾着林间土路那一点微凉的潮气。
距离拉近,婚纱女子的脸也逐渐清晰。
那一瞬间,时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又重重地砸回了胸腔里,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的“咚”。呼吸,就那么猝不及不及防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张带笑的脸,那双温柔又明亮的眼睛,分明就是前几天在市民广场上,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甜妍,在喧闹的音乐里教他们左三圈右三圈的,那个身材好到让人不敢直视的舞蹈老师——砚雪。
“啊!砚雪?你……你怎么在这儿?”时川认了出来,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几乎快要断掉。
“她是谁啊?”姬娜在旁边轻声问,戴着墨镜的脸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捏着帽檐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蜷了一下,目光却冷静地在那袭精致的婚纱上扫过,像是在快速评估着什么信息。
“你们……认识?”林音瞪圆了眼睛,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眼神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好奇。
时川的喉咙干得厉害,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那股巨大的荒诞感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的天……你今天……结婚?”
砚雪的笑容里,一半是快要溢出来的无奈,另一半是真真切切的急切。她快步走了过来,生怕他们下一秒就会转身跑掉似的。
“哎呀,可算是让我碰到熟人了!你们再不出现,我都快急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拢了拢手里的白纱裙摆。那层层叠叠的裙摆在林间草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把她此刻慌乱的心思,都在地上画了出来。
“是这样,”她语速很快,像是在解释一个天大的误会,“我是来帮朋友救场的。今天结婚的是我闺蜜,可她下午要考研最后一门,你知道的,比天还大。但家里请人算过,说今天是未来三个月里最好的黄道吉日……她拗不过长辈,只能让我先穿着婚纱顶一会儿,稳住场面。毕竟前途比仪式重要,对吧?”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依然努力地维持着一个得体的、想要稳住局面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时川喃喃道,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哭笑不得。前天晚上那个光怪陆离的广场舞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这身圣洁的婚纱又出现在眼前,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飘忽。
“是啊,太巧了。”砚雪伸手,像个熟悉的大姐姐一样,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婚纱袖口上缀着的细小珍珠,在阳光下闪过一串温柔的光。“不过,遇见你们就太好了。”她的目光扫过甜妍,又落在林音和姬娜几个人身上,“这三位小美女看着也这么靠谱,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好啊好啊!砚雪姐,我们肯定帮你!”
还没等砚雪把话说完,甜妍已经像一只雀跃的小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假思索的热情。
砚雪被她的爽快逗笑了,那笑容终于褪去了几分焦急,多了些真切的暖意。“还是我们甜妍妹妹实在,就不怕我让你们做什么困难的事呀?”
“没事没事!我们今天本来就是出来玩的,能帮上忙多有意思啊!”甜妍说着,还拉着林音的胳膊晃了晃,像是在拉她一起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冒险。
姬娜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算是无声的默许。
林音本来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看着砚雪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最终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反正,也没什么事。”
“太好了,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砚雪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她低头抚平自己婚纱上的褶皱,头纱在微风里轻轻扬起,像一只准备振翅的白色蝴蝶。
她抬起头,目光认真地、一个一个地扫过他们四个人,像是在举行一个微型的、秘密的仪式,将他们正式地拉入自己的阵营。
“时川,你来帮忙搬点东西吧。然后,你们三个姑娘,做我的伴娘,好吗?人多一点,我就不容易露馅了。”
一阵风恰好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远处婚礼现场的轻音乐断断续续地飘来,像一场梦境的背景音。而这四个刚刚还在林边犹豫徘徊的局外人,就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角,被一个穿着婚纱的“逃跑新娘”,不由分说地,卷进了别人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