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还坐在那摊倒塌的奶油废墟里。
她整个人,像一只不小心掉进巨大糖罐里的小兔子,脸上那个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还黏着几缕奶油,嘴角带着一丝颤颤巍巍的、不知所措的弧度。粉色的伴娘裙摆已经被奶白色完全浸染,肩膀和发尾还挂着几块无辜的小草莓,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风轻轻拂过,白桦林的叶子像是被刚才的意外惊动了,发出一阵细密的“簌簌”声。草坪上,礼花爆开后那点稀薄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硝烟味还没完全散尽,固执地混在浓郁的奶油甜味里,形成一种奇怪的、让人又想笑又想叹气的味道。
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本能地想开口圆场,可眼角余光一瞥,看见远处新娘家的母亲正站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后,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拧出水来,手里那方用来擦嘴的纸巾,被她死死地揉成了一团。
可笑声是不讲道理的。它像一颗掉进水里的糖,迅速地晕开了一圈又一圈黏稠的甜意,把那点即将爆发的怒气给稀释了。砚雪的裙摆在风中一晃,她踩着那双细高跟,几步就走到了林音面前。
“没事没事,人没摔着就好。”
她微微喘着气,伸手把林音从那摊软塌塌的奶油里拉了起来。她白纱的裙摆在阳光下轻轻晃动,那动作温柔得,像是想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都用手掌轻轻拢住。
“蛋糕……就算了吧,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新娘砚雪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张柔软的网,稳稳地兜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新娘家那位母亲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看着一圈宾客都围着那个满身奶油的小姑娘笑得东倒西歪,最终也没再多提一句关于赔偿的话。
说到底,这场婚礼本就不差这点蛋糕钱,三万块定制的进口奶油,就这么奢侈地溢在了草地上,看着是心疼,可换来这满场的、卸下防备的笑声,似乎也不算太亏。
林音低着头,连脚步都沾着细碎的奶油,像一只犯了错、急着钻回丛林里的小动物,慌张地跟着甜妍去帐篷里换衣服。
经过那片狼藉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时川——
只见那个男生正蹲在草地上,校服衬衫的袖口被仔细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干净的小臂。他正用一把干净的餐叉,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没有沾染到草叶和泥土的蛋糕块,小心翼翼地铲进盘子里。
草地上那摊洁白的奶油在阳光下泛着有些刺眼的光。他大概是怕浪费,又或许是怕砚雪难堪,就这么沉默地,把那些还能入口的甜蜜,重新摆回了餐桌上。
他一抬头,远处白桦林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微垂的眼睫和挺直的后背上,像为他披上了一件安静的外衣。那场景,显得那么沉静、安分,却又透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笨拙又干净的善意。
草地上的人声鼎沸还在继续,音乐一首接一首地换着。当一切回到仪式感最浓的环节时,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
砚雪独自站在草坪中央,微微低着头,捧花安静地垂在身侧。一缕碎发被风吹起,轻轻贴在她白皙的脖颈边。她抿了抿唇角,笑容不大,却稳得让人不敢轻易移开目光。
“有请我们的新娘,准备就位——”主持人的声音拉得又长又饱满,右手还配合着抬起,做出一个夸张的亮相姿势,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电影里的追光从天而降。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今天另一位主角,帅气的新郎,闪亮登场!”
话音落地,风从白桦林深处吹过,卷起几张被遗忘在桌角的餐巾纸。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主持人那只指向远方的手看了过去。后方那条铺着白纱的、通往幸福的草地小道上,却空空荡荡。
没有人出现。
主持人脸上的职业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僵硬了足足三秒。但他毕竟“久经沙场”,硬生生又把嘴角往上提了提,维持着那个用力的姿势:“让我们再次掌声欢迎——今日的主角!新郎!闪亮——登场——!”
这一次,他的尾音拖得更长,几乎带上了某种恳求的意味。可回应他的,只有人群中零星的几声咳嗽,还有风吹过礼花碎屑时,那“簌簌”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砚雪捏着捧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抬起眼,望向那条空无一人的小道。眼底那点温润的笑意,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的烛火,剧烈地晃了晃,却没有熄灭。她还撑着,不肯让它散掉。
草地上,有人尴尬地低头喝水,有人悄悄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主持人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中,那个原本潇洒的姿势,此刻看起来滑稽得让人有点心酸。
阳光毫无保留地照着那条新郎本该出现的小道,落满了细碎的光斑,也落满了这段被意外拉长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好像谁都没有料到,在这场看似热闹又甜蜜的婚礼上,那个最不该缺席的人,却真的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