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雪看到那双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时,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绷紧了太久的弦,“嗡”地一声就断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倒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烧焦的门框上,那声被恐惧堵在喉咙口的尖叫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撕裂了这片死寂——
“啊——!”
声音尖锐得不可思议,在这座废弃展馆空荡荡的回廊里猛地炸开,撞上那些剥落的墙皮,再碎成无数片反弹回来。像是有一群看不见的回声,在所有黑暗的缝隙里惊慌地乱窜。
那一瞬间,整条街仿佛都被她的尖叫划开了一个无形的口子。小路上的槐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刚好有几个下班路过的行人,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愣在路口,远远地、不安地朝展馆的方向张望。
可更诡异的是,那双躲在小屋黑暗里的眼睛,显然也没料到门口会突然闯进来人。它们像是被砚雪的尖叫吓得灵魂出窍,紧跟着,爆发出了另一声同样凄厉、甚至调子更高的尖叫。
两道女声就这么荒唐地叠在了一起,像一首临时被拆散又强行拼凑的、彻底跑调的交响乐,刺耳得让时川的脑袋都跟着嗡嗡作响。
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那束救命的手电筒光圈,还老老实实地打在对方的脸上,把那双同样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照得一清二楚。
光,像一只粗暴的手,把她从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一寸一寸地拽了出来。长发挂在肩头,额前有几缕细碎的发丝,因为刚才那声用尽全力的尖叫,还在微微地抖着。
小屋里空旷又凌乱,墙面被熏得乌黑,焦味混着潮湿的木头味道,在半封闭的空间里固执地转着圈儿。地上散落着烧了一半的画框残骸,碎裂的玻璃边角,在光束的边缘隐隐泛着冷光。
那双眼睛,终于在光里,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鼻梁很挺,嘴唇被吓得没什么血色,却还是勉强地、近乎本能地,撑起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是南枝。
时川和砚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冒出来一句:“怎么是你?!”
几乎是同一时刻,南枝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一只被堵在墙角、浑身炸毛的小猫,声音比他们还要高一个八度:“天啊,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三个人,就这么在小屋狭窄的门口,面面相觑。只有那束孤零零的手机手电光,在彼此惊魂未定的眼底打着转,把他们脸上那份如出一辙的滑稽和无措,照得明明白白。
南枝最先稳住了神。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扯了扯自己外套的拉链,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把刚才那个“鬼影惊魂”的自己给强行拉回来。
她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属于助理的专业与冷静:“我……我是来取浩介先生的画的。他之前订购的几幅,有一幅需要重新做防腐装裱,和画廊约好了今天这个时间来取……”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时川有点尴尬地干笑了一声,耳尖因为刚才那阵莫名的惊悚,还泛着一层没褪下去的红。
“那你们呢?两位。”南枝抿了抿唇,目光在砚雪和时川之间来回扫了一下,那份好奇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审视。
砚雪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也尽量恢复了平静:“我们……路过,看到这边失火了,心里有点担心,就想着进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是、是啊……”时川跟着点头,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句附和显得特别心虚。他低下头,用脚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被熏黑的地板。
南枝往黑漆漆的屋里瞥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放缓了些:“确实挺让人吃惊的……浩介先生订的那批画不知道有没有受损,我还以为,这里都烧得差不多了呢。”
被火吞噬过的小屋安静得出奇。
残存的木梁斜斜地撑在墙角,几张桌子只剩下烧成碳的四只桌脚,孤零零地杵在灰烬里。墙面原先挂画的位置,留下一块块色彩黯淡的方形印子,像是烧得不彻底的记忆,有些东西在火里没死透,反而更倔强地挂在了阴影里。
时川举着手机,手电的光柱像个不安分的侦探,忽远忽近地,仔仔细细地,把这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他走到靠窗的一处残墙,忽然感觉脚下踩到的东西触感不对——他蹲下去,用手轻轻把一块焦黑的、半湿的木板推开。
那一瞬间,冰冷的白光,打在了一块未被完全烧毁的画布上。
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画上,密密麻麻地围着十一张孩子的脸,最中间,是一个长发温柔的大姐姐,笑得干净又遥远。
是……那幅十二人画。
时川的呼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心脏“咚”的一声,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今天上午,他就是站在这里,这幅画明明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框,可现在,它居然像是从灰烬里自己重新长了出来一般,完好无损地,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
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砚雪和南枝正在低声交谈着浩介先生的那些画作,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屋外的风好像忽然停了,连窗框摇晃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画布上那些褪了色、却依旧顽强的脸,在手电筒的余光里,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保守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冰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