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一架接一架的飞机腾空而起,它们像一群铁制的海鸥,轰鸣着冲破白热的天空,再一点点消失在云层里。
只夏坐在灰蓝色的机场椅上,手肘搁在膝盖上,手心里还捧着那个粉色的LV发卡。她低着头,像是在看它,又像是在听它说什么。那个发卡太新了,边缘还泛着微微的金属光泽,就像某段刚萌芽的心意,不敢触碰也不敢丢弃。
她不知道浩介坐的是哪一架。甚至不敢去猜。
大厅本就冷气十足,此刻却仿佛更空了几分。
方才那群人——甜妍、林音、时川,连带着姬娜和浩介,都走了,只剩下只夏一个人还坐着。
她不是没想过起身。只是那种想法很快就像泡沫一样,在心里悄然破掉。
她忽然就觉得,坐着也挺好。
就坐一会。哪儿也不去。
可这天,好像不打算给她多余的宁静。
就在她手心的温度快要烘热那个发卡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像玻璃碎裂一样的尖叫。
起初她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某个孩子的哭闹。可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像波浪一样汹涌扑来,有人在喊:“着火啦!”
“飞机出事了——!”
“快跑!”
只夏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慌,甚至有些迟钝。
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人群中奔跑的身影,拖着行李箱撞到座椅,孩子哭着被父母抱起,机场的工作人员开始疏导方向,一切都动起来了。
另一半,是只夏自己。
她还坐在那儿,身体动都没动,只是慢慢抬起眼睛。她听见玻璃窗外传来持续的警报声,夹杂着急促的指令广播。
巨大的落地窗之外,视野尽头有一团不规则的黑烟慢慢升腾起来,夹杂着几点火苗,像一朵被撕裂的橙红色花。
一架飞机,尾部冒着烟,正在跑道尽头缓缓滑行——那不是普通的滑行,那是一次仓皇而沉重的紧急迫降。
玻璃窗上泛着光,她看不清楚那架飞机的编号。风把火苗扯得摇晃,像一根不安的神经,拉紧在她心脏上。
“失……失火了吗……”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怕被答案伤到。
指甲轻轻扣在发卡上,她突然想起浩介临走前的那句“先告辞了,夏小姐”。
那句客气得体,却莫名令人心酸的道别,此刻像被什么放大了,清晰得刺耳。
她盯着窗外那架不再前行的飞机,心里一阵阵发紧。没有证据、没有确认、没有事实,她却偏偏恐惧地觉得——那就是他的航班。
大厅的光仍然明亮得过分,而她周围的空气,却仿佛一寸寸结成了冰。
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捏紧手里的发卡,踉跄着往窗边走去。
她想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看看那团火焰里,到底有没有他。
登机口的广播一遍遍重复,语调机械,像被调教得温柔却无情的保安员,不紧不慢地催促着。
只夏在人群中被这声提醒击中,像是终于从一场温吞的梦里惊醒。她站在原地几秒,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渐渐脱离掌控。手心出汗,脊背有些凉意。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朝着登机口小跑过去。
“请问……刚才出什么事了?”她停在柜台前,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低声交代道:“刚刚一架准备起飞的飞机疑似遭到非授权无人机的电磁干扰。系统发生混乱,导致起飞失败,进行紧急迫降。迫降的并不顺利,后机舱已经起火,机舱门受电磁干扰无法打开,我们正在实施营救。”
只夏点了点头,嘴里轻轻“哦”了一声。她站在登机口一侧,身边渐渐多了几个同样神情紧张的乘客家属,有些抱着孩子,有些低头疯狂拨打电话。广播里的语调依旧平静,可她的耳朵仿佛被一种远远的嗡鸣填满了——像是夜航时密闭车窗外划过电线的声音。
她并不是在飞机上的乘客,但她心里不知为何,有点不安。她想着:“不可能吧,浩介……不会真的在那架飞机上吧?”
她正要再问清楚是哪一架飞机,一阵刺耳的手机震动声突然响起,把她从沉思中拽回现实。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陌生却精准,像某种命运的敲门砖。她瞳孔微缩,直觉告诉她——和浩介有关。
手机响还不到一秒,她就飞快地滑开接听键,像是要抓住一根从风中伸来的细线。
“你好,请问是只夏女士吗?”
男人的声音清晰、沉稳,却不是浩介的。他没叫她“夏小姐”。
她心里像是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冷风从里面灌了进来。
“我是,请讲。”她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清楚了,喉咙里像卡着一颗石子。
“您好,浩介先生在登机时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您。刚才浩介先生所乘的飞机突发状况,在处置过程中他被列为机上乘客之一,我们正在核实具体情况。请您不要惊慌,目前局势仍在控制范围之内,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那头在继续说些什么,可她听不见了。
她的脑子像是被一阵低频电流劈开,四周嘈杂突然变得遥远无比,人声、广播、脚步,都像隔着玻璃缸传来的模糊噪音。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架远处停靠着、尾翼边缘升起一缕淡烟的飞机。
窗外的天光已经泛黄,机场宽阔的停机坪上阳光折射出灼人的亮斑。火苗在起风的跑道边轻轻跳动,好像下一秒就会蔓延成不可控的灾难。
只夏站在那里,裤角不住地被风掀起,粉色的LV发卡还握在手里,被她攥得变了形。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重量。她的脸很安静,但手指已经在颤抖,眼睛没有眨,却浮出一层雾。
命运就是这么冷静又狠心。它不大声警告,不打招呼,只轻轻一点,把你所有计划好的生活推翻。
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和浩介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