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刻的宁静,最终还是被思琪打破了。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粘在了只夏的发间。那不是一种冒犯的打量,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探究和困惑的凝视,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这份过于专注的沉默,让只夏从疲惫的憩息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思琪,怎么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倦意,“我头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思琪向来是个直接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她摇了摇头,眼睛依然没有移开:“只夏,你头上的那个粉色发卡……”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了,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只夏的心,轻轻地咯噔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那个发卡。是浩介送的,就在上个星期。她很喜欢,一种没来由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喜欢。平日里上班,她是断然不会戴这种东西的,太不符合她雷厉风行的品牌部主管人设。但今天不一样,是外出活动,对象又是小学生,她想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年轻一些。于是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就把它别在了发间。
“哦……发卡啊。”只夏下意识地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她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哈哈,这个发卡,还行吧?挺可爱的。”
她有些害怕思琪会顺着问下去,问是谁送的。那可就太尴尬了。
然而思琪的关注点,显然在另一个维度。
“这个发卡……”她又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漩涡。
每一次停顿,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只夏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心,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思琪的“审判”。
“这个发卡,”思琪终于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奇异光芒,“跟画上那个,很像,很像。”
“什么?什么画?”只夏彻底茫了。
思琪没有再多解释,而是径直掏出了手机,熟练地点开相册,递到只夏面前。屏幕的冷光,在香樟树的斑驳树影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幅画,色彩已经有些陈旧。十一个模糊的小人,围着一个大姐姐。只夏认得这幅画,她之前绝对看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磨砂的玻璃,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细节。
思琪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画面的最左侧。
那里,站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而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赫然别着一枚发卡,也是粉色的。虽然画的笔触很稚拙,看不清具体的款式,但那一点固执而明亮的粉,却和只夏头顶的颜色,如出一辙。
只夏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死死地盯着画上那个小女孩,那个陌生的、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笑容。
一些被遗忘的、沉在记忆深海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她想起来了,当浩介把这个发卡递到她面前时,她心里确实猛地“震”了一下。那不是惊喜,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无法言说的触动,像一根沉寂了多年的琴弦被突然拨响。
她明明早过了喜欢这种可爱系列东西的年纪,却偏偏对这个发卡爱不释手。原来,所有的“一见钟情”,或许都不是空穴来风。
命运是什么?
命运大概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也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预言。它或许,就是这样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它在你早已遗忘的童年里,埋下一个小小的、关于粉色发卡的执念。然后在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借由另一个人的手,把它重新送到你的面前。
你以为是自己的心血来潮,是自己的偶然偏好。你以为是你在做选择。
可或许,你只是在回应一段来自过去的、最微弱的回声。你只是在命运铺好的轨道上,自以为是地走着。
“那……有什么关系。”
只夏幽幽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她是在问思琪,但更像是在问自己,问那个冥冥之中,早已布下一切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