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童的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冰面,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那笑声钻进陈婉婷的耳朵,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啃噬着她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
陈婉婷手脚并用,狼狈地在地上向后蹭,昂贵的晚礼服被粗糙的地毯磨得起了毛,她却毫无知觉。
她只想逃。
逃离眼前这张陌生的脸,逃离那双熟悉的、淬满了地狱寒焰的眼睛。
许童停下脚步,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丑态。
“姐姐,你跑什么?”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的、伪装的男声,两种声线的切换自如,更添一种非人的诡异。
“你不是最喜欢看人走投无路的样子吗?”
她歪了歪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台灯昏黄的光,看不清眼神。
“三年前,我在那个地下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应该很开心吧?”
陈婉婷浑身一颤,疯了似的摇头。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许童的尾音微微上扬,拖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是吗?”
她缓缓抬起左手,睡袍的袖子滑落,那道狰狞丑陋的疤痕,像一条烙印,暴露在空气里。
“那这道疤,你总该眼熟吧?”
她用右手食指,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那道疤痕的轮廓。
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陈强那个废物,手抖得厉害,划了好几刀才划出这么深。血流得到处都是,真脏。”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换了你来,一定能划得更漂亮,对不对?我的好姐姐。”
陈婉婷的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她死死盯着那道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发出一阵干呕。
那是她亲手策划的“死亡证明”。
如今,这道证明,成了她通往地狱的请柬。
“鬼……你就是鬼……”她喃喃自语,神智已经彻底混乱。
“嘘。”
许童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哦。”
她俯下身,那张俊美的脸在陈婉婷的视野里放大,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不然,游戏就不好玩了。”
“回去告诉董宇,就说你弟弟运气不好,得罪了金鼎的贵客。让他把尾巴夹紧点,别再让我看到。”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许童的本嗓,轻柔得像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
“至于你……”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挑起陈婉婷的下巴。
“从今天起,好好睡觉。”
“因为,我会经常,来你的梦里看你。”
说完,她直起身,再也没有看地上那个已经形同烂泥的女人一眼。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九爷正靠在墙上抽着雪茄,看到她出来,立刻掐灭了烟,站直了身体。
“林少。”
“人,你处理。把这些钱还给林建川的那些债主,”许童淡淡地吩咐,“送陈小姐和她弟弟安全回家。路上开车稳一点,别吓到他们。”
“明白。”九爷心领神会。
这哪里是叮嘱,分明是警告。
警告陈家姐弟,他们的命,现在攥在他“林少”的手里。
许童在一众黑衣保镖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后很久,贵宾厅里才响起陈强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
“姐……姐?你……你没事吧?”
陈婉婷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是瘫坐在地上,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鬼……是鬼……她回来了……”
……
迈巴赫的车厢里,隔音效果极好,将窗外的夜色与喧嚣彻底隔绝。
许童摘下眼镜,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那身白色西装已经被她脱下,换上了一件舒适的羊绒开衫。卸下伪装的她,看起来不再那么锋利,却多了一种沉淀了太多故事和悲伤。
阎可妮从前座递过来一杯温水。
“小姐,喝点水。”
许童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握着,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都安排好了?”
“是。”阎可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关于董宇挪用公司一千五百万流动资金的匿名邮件,已经发给了几家主流财经媒体的记者,和他们公司董事会的几位关键人物。”
“邮件里附上了他连夜调动资金的银行记录,和他公司目前紧张的财务状况分析报告。”
许童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很好。”
釜底抽薪,只是第一步。
董宇最在乎的,无非就是他白手起家创下的商业帝国,和他努力想要挤进去的上流社会名声。
她就要把他最在乎的东西,一点一点,撕碎了给他看。
“陈婉婷那边,会把我的话告诉董宇吗?”许童问。
“不会。”阎可妮回答得十分肯定,“她现在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她说的话,在董宇听来,只会是疯话。”
“一个疯子的话,没人会信。”
“更何况,是一个害死过人的疯子。”
许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没错。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让陈婉婷活在无边的恐惧里,让她说出的真相,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
让她最亲密的枕边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精神病。
这种折磨,可比一刀杀了她,要有趣得多。
“下一步呢?”阎可妮问。
许童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目光落在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上。
那是本市最豪华的私人会所,“云顶汇”。
董宇为了拿到那里的会员资格,曾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把那张会员卡,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因为那里,代表着他真正摆脱了泥腿子的出身,跻身顶流圈层的证明。
“他不是一直想证明‘初心’的价值吗?”
许童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那就给他一个机会。”
她转头看向阎可妮,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以Evelyn Lin的名义,在云顶汇举办一场商业酒会。主题就是——寻找下一个‘初心’。”
“邀请函发给全城的青年设计师和创业者,告诉他们,我们准备了五个亿的创投资金,扶持原创设计品牌。”
阎可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小姐,您是想……”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Evelyn Lin,不缺钱,也不缺项目。我看不上他的‘初心’,是因为我可以随时创造出一百个比‘初心’更好的品牌。”
许童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勾勒一盘棋局。
“我要让他的‘初心’,变成一个笑话。”
“我要让他的所有努力,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最重要的是……”
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我要让他,连参加这场酒会的资格,都没有。”
……
董宇的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昂贵的古董烟灰缸被摔得粉碎,文件散落一地。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双眼通红,来回踱步。
陈婉婷就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头发凌乱,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她回来了……许童回来了……她没死……她变成鬼来报仇了……”
“那个林少就是她!我听得出来,就是她的声音!”
“宇哥,你信我!我们快跑吧!离开这里!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闭嘴!”
董宇抓起一个文件夹,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他妈有完没完!”
他冲到陈婉婷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几乎是咬着牙嘶吼。
“你看清楚!现在是凌晨三点!我刚为了你那个废物弟弟,扔出去一千五百万!”
“公司的资金链随时都可能断!董事会那帮老家伙明天就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你现在跟我说见鬼了?!”
他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一千五百万,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口上。
而陈婉婷的疯言疯语,就是那只握着刀柄,还不停搅动的手。
“是真的……我没骗你……”陈婉婷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的脸是假的,可她的眼睛,她的声音……还有她手腕上的疤……是真的……”
“够了!”
董宇一把将她推开,陈婉婷狼狈地摔在沙发上。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想相信。
他不能相信。
如果许童真的没死,那她这三年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变成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Evelyn Lin?
这太荒谬了!
这比鬼故事还离奇!
一定是陈婉婷做贼心虚,加上今晚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
对,一定是这样。
董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转过身,看着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陈婉婷,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我没病!”陈婉婷尖叫起来。
“你有没有病,医生说了算!”董宇的耐心彻底告罄,“你要是再敢出去给我惹是生非,或者再跟我提‘许童’这两个字,就给我滚!”
说完,他拿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陈婉婷浑身一颤。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没人信她。
她掉进了一个名为“许童”的噩梦里,却只有她一个人,清醒地承受着这份恐惧。
……
董宇焦头烂额。
公司资金链紧张的消息不胫而走,股价应声下跌。几个原本谈好的合作方,也开始变得态度暧昧。
董事会上,他被几个老股东指着鼻子骂,差点当场翻脸。
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勉强将事情压了下去,代价是签下了几份近乎于“卖身契”的对赌协议。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云顶汇”。
Evelyn Lin要在云顶汇举办商业酒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商圈。
五个亿的创投资金,扶持原创设计。
这个手笔,不可谓不大。
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那份设计精美的烫金邀请函。
除了他,董宇。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是当着全城人的面,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告诉所有人,他董宇,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手创立的“初心”,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垃圾。
办公室里,董宇捏着一份财经报纸,头版头条,就是Evelyn Lin那张清冷而惊艳的侧脸。
照片上的她,自信,优雅,强大。
像一尊遥不可及的女神。
董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报纸被他攥得变了形。
他忽然想起了陈婉婷那些疯疯癫癫的话。
“那个林少就是她!”
“她的脸是假的……”
林少……Evelyn Lin……
一个姓,一个“Lin”的发音。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毒蛇,猛地从他心底钻了出来,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抓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私家侦探的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不管你用什么代价!给我去查!查那个Evelyn Lin,三年前到底在哪里!她有没有做过整容手术!查遍全世界所有顶级的整形医院!我要知道她脸上动过的每一刀!”
挂断电话,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办公室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不是因为商业上的失败,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掌控的、来自未知的巨大恐惧。
如果……
如果陈婉婷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这三年来所拥有的一切,所谓的成功,所谓的爱情,都不过是一个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上的沙堡。
而现在,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亡魂,已经化作滔天巨浪,要来将他的沙堡,连同他自己,一起拍得粉碎。
不。
不可能。
他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温柔善良的许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新闻。
标题刺眼。
【商界新贵Evelyn Lin高调宣布进军美妆界,首款主打产品命名——“深渊下的红唇”。】
配图上,是一支口红。
那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暗红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血。
董宇死死地盯着那个颜色。
他记得。
他清楚地记得。
有一年许童生日,他送了她一支这个颜色的口红。
她说,这个颜色太深了,像中毒了一样。
她说,她不喜欢。
深渊下的红唇……
来自地狱的吻……
董宇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穿透心脏,四肢百骸,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