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堡大捷之后,半个月。
汴京城,十月份的天,已是寒意彻骨。前几日刚下过一场薄雪,屋檐上、街道角落里还残留着些许未化的白,冷风一吹,卷起街上行人的衣袍,让人忍不住缩起脖子。
然而,这凛冽的寒风,却丝毫吹不散汴京城里那股子火热到快要沸腾的气氛。
前段时间“断道坞之败”带来的阴霾,被两封接踵而至的八百里加急捷报彻底撕了个粉碎。先是一线天大捷,后是攻克黑山堡,这两记重拳,直接把整个大宋朝的精气神给打了回来。
此刻,樊楼对面的“百味楼”茶馆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热气混着茶香、点心香,几乎要把屋顶给掀了。
说书先生正讲到兴头上,他一手拿着醒木,一手舞着折扇,唾沫横飞:
“话说那麟州城外,西夏蛮子三千铁骑气势汹汹袭扰而来,以为咱们宋军还是以前的软柿子!嘿,殊不知,咱们的苏神医,哦不,现在得叫苏将军了!苏将军坐镇中军,只轻轻一挥手……”
先生把折扇“唰”地一展,模仿着苏哲的模样,眼神睥睨,气势十足。
“……只见那神机营将士,人手一把‘神臂弓’,都不用瞄准,对着天上就是‘咻咻咻’一通射!那箭矢跟长了眼睛似的,拐着弯儿地往西夏蛮子脑门上飞!一时间,人仰马翻,鬼哭狼嚎!西夏人哪见过这场面,当场就抱头鼠串!”
“好!”满堂喝彩,铜钱“叮叮当当”地往台子上扔。
一个满脸横肉的屠户激动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他粗着嗓门喊道:“我跟你们说,这都不算什么!我三舅姥爷家邻居的二姑妈的远房侄子,就在麟州府当兵!他托人捎信回来说了,那苏将军,根本不是凡人,那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
他这么一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屠户见自己成了焦点,更是得意,站起身,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比划着:
“他说,苏将军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青面獠牙……呃,不对,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不止会医术,还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天雷’你们知道吧?那不是凡火,苏将军掐指一算,对着黑山堡城门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屠户猛地一跺脚,学着戏台上的道士来了个金鸡独立,结果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引得满堂哄笑。
他也不尴尬,扶着桌子站稳了,继续吹嘘:“那城门‘轰’的一声,就自己炸开了!里面的西夏守军,魂都吓飞了,跪在地上磕头,高呼‘天神饶命’!咱们大军这才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黑山堡!”
虽然吹得神乎其神,但茶馆里的百姓们却听得如痴如醉,个个深信不疑。在他们心里,能打赢西夏的,那必须是神仙下凡。
“我儿子也在麟州军中!”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激动得满脸通红,骄傲地挺起胸膛,“他以前写信回来,老是说军中苦,伙食差。可自打苏将军去了,信里说经常有肉吃!受伤了也不怕,苏将军能把断了的手脚给接回去!这样的将军,谁还怕西夏蛮子!”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到处都在传颂着苏哲和麟州大捷的传奇。苏哲的形象,在百姓们的口耳相传和艺术加工下,已经从一个“开膛破肚”的怪医,进化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儒将。
苏府的门槛,这几天都快被踏破了。前来送礼、道贺、攀关系的官员富商络绎不绝。刘管家忙得脚不沾地,嘴都笑得合不拢,收礼收到手抽筋,光是登记礼单的册子就用了厚厚一大本。
这股狂热的崇拜情绪,如同一股东风,从市井之间,浩浩荡荡地吹进了皇城,吹到了垂拱殿之上。
……
垂拱殿内,暖炉烧得正旺。
仁宗皇帝赵祯坐在龙椅上,一扫往日的郁结与疲惫,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他手里捏着那份来自麟州的捷报,虽然上面的字迹不忍直视,还有一堆他看不懂的词,但这不妨碍他把它当成宝贝,看了又看。
“哈哈哈哈……”仁宗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总结复盘’、‘降维打击’、……这苏哲,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奇思妙想!朕到现在都没搞懂他都是从哪学来的身本事!”
仁宗将捷报放下,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声音洪亮地说道:“自好冰川、断道坞之败以来,朝堂之上,暮气沉沉,主和之声甚嚣尘上。朕,心中亦是憋闷!”
“然,苏哲两战两捷,如平地惊雷,一扫阴霾!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大宋并非无人,并非无能!而是我们,缺少了一把能够撕开敌人铁甲的利刃!”仁宗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如今,苏哲为我大宋铸就了这把绝世神兵!‘手雷’、新式神臂弓,此乃国之重器!”
韩琦上前一步,此刻也是激动得双目含泪,声如洪钟:“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此两次大捷,不仅是战术之胜,更是军心士气之胜!如今我西北将士,士气如虹,百姓欢欣鼓舞,民心可用!西夏经此两次大败,必定军心动摇!此消彼长,正是我大宋一雪前耻的绝佳时机!”
“臣附议!”翰林学士欧阳修跟着出列,“西夏屡屡背信弃义,犯我边疆,若不予以雷霆还击,必将后患无穷!如今我军兵锋正盛,当乘胜追击!”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以韩琦、欧阳修为首的主战派官员纷纷出列,群情激昂,整个垂拱殿都回荡着“主战”的呐喊。
这股气势,让少数几位还想主张持重、求和的官员,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他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没办法,风向彻底变了。
以前是打不赢,只能捏着鼻子求和。现在是能打赢了,谁还敢提议和,那不是忠臣,那是投降派,是国贼,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仁宗皇帝看着殿下众志成城的臣子们,胸中豪情万丈。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诸位爱卿所言,正合朕意!”
他的声音在庄严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自元昊反叛以来,十数年间,我大宋在西夏身上,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辱?好水川、断道坞,数万忠勇将士埋骨他乡,此乃国耻!是悬在朕,悬在我大宋君臣头顶上的一把刀!”
“朕,无时无刻不想着洗刷这份耻辱!”
仁宗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他深吸一口气,振臂高呼:
“如今,天赐奇人,国铸利器,民心所向!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大宋!若此时再不奋起,更待何时?!”
“朕意已决!”
仁宗的目光锁定在韩琦、欧阳修、张方平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决定,对西夏,发动反攻!此战,不为拓土,不为称雄,只为一雪前耻,为我大宋死难的数万将士,讨还一个公道!”
“朕要让西夏人知道,寇可往,吾亦可往!”
话音落下,整个垂拱殿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随即,韩琦等率先跪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马前卒,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一雪国耻!”
满朝文武,尽皆跪拜,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成一股磅礴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宫殿的穹顶都给冲破。
仁宗皇帝双眼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