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代三人应下阎王条件的话语,如同沉重的判词,坠入死寂的幽冥空间,激不起半分回响,却仿佛抽干了三人最后的气力。代价是如此的残酷,近乎于剥夺了紫霞、青瑶、碧落存在的根本,将他们挚爱之人推向一个未知而冰冷的未来。然而,比起永恒的消散,这又是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尖刺的浮木。
阎王冕旒下的面容无波无澜,对于陆沉的决断,他似乎早已预料。那双倒映着轮回万象的寒眸微抬,并未立刻施展大法,而是缓缓道:“剥离仙籍,非比寻常。需引动冥府核心法则,触及天道根基。其间若有丝毫抗拒,非但前功尽弃,残魂亦将因法则冲突而彻底湮灭。”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故,需尔等以自身精血魂念为引,构筑‘引魂桥’,贯通阴阳,直抵她们残存执念深处,将‘放弃仙籍,永驻冥土’的抉择之意,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能否得到她们执念的‘应允’,皆在于此。尔等,可愿再付此代价?”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三人早已是油尽灯枯,精血魂念几乎干涸,再行此举,无异于剜心剔骨,甚至有魂飞魄散之危。
墨离独臂猛地一捶地面,嘶声道:“来!只要有一线希望,老子这把骨头榨干了也行!”
萧云挣扎坐起,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坚定:“若非为我,青瑶仙子不至如此……我的血,我的魂,若能换她一线生机,尽可取去。”
陆沉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咬破早已伤痕累累的指尖,逼出体内最后几滴滚烫的、蕴含着武道意志与紫霞馈赠残力的精血,悬浮于身前。他的行动,便是最好的回答。
阎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玄黑袍袖无风自动,双手缓缓抬起,结出一个复杂古老到极致的印诀。整个幽冥界随之震颤,忘川之水倒卷而起,在空中化作无数道漆黑的符文锁链,环绕着三生石疯狂旋转。三生石本体嗡鸣大作,那处残缺裂缝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陆沉怀中的碎片剧烈共鸣。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沟通执念,契!”
随着阎王冰冷的声音,陆沉、墨离、萧云逼出的精血魂念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化作三道细弱却坚韧无比的血色光丝,猛地投入三生石爆发出的光芒之中!
刹那间,三人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撕裂,沿着那血色光丝,跨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与生死界限,冲入了三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执念的维度。
陆沉的意识仿佛闯入了一片破碎的、正在不断湮灭的星河。这里是紫霞元神燃尽后,最后一点执念依托三生石碎片保存的领域。无数星辰碎片如同眼泪般滑落、消散,核心处,一点微弱的、几乎透明的紫衣身影正背对着他,仰望着不断崩塌的星穹,她的身影也在随之慢慢变淡。
“紫霞!”陆沉的心魂在呐喊。
那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直接响在陆沉意识中,缥缈而疲惫,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陆沉……你不该来……这里是我的终末,亦是天机反噬之地……”
“跟我回去!”陆沉竭力传递着意念,“有办法了!阎王允诺,可以重凝你的魂魄!”
紫霞的身影似乎凝滞了一瞬,旋即轻轻摇头,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逆天改命,岂无代价?阎王的条件,我已知晓……是放弃仙籍,永堕冥土,对吗?”
陆沉意识剧烈波动,痛苦万分:“是……我……代你应下了……紫霞,我……”
“傻瓜。”紫霞的声音里竟含了一丝极淡的、虚幻的笑意,“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仙籍……天界……于我而言,早已是束缚多于眷恋。推演万载,守护天规,最终却换来猜忌、追杀,连累姐妹,累你至此……这仙,不做也罢。”
她缓缓转过身,那张绝美的容颜虚幻得几乎看不清,唯有那双眸子,依旧睿智深邃,倒映着陆沉焦急痛苦的脸:“只是……永驻冥土,意味着与你……仙凡永隔,再无相聚之期。你……可舍得?”
陆沉感到神魂都在颤抖,他嘶吼着传递意念:“只要你还存在!只要我知道你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纵是永不相见,我也心甘情愿!紫霞,活下去!”
紫霞虚幻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碎灭,又似有新的微光亮起。她深深地看着陆沉意识的方向,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样子刻入永恒。良久,一声轻若微尘的叹息响起:“痴儿……既如此……我便应了。”
“以我紫霞之名,愿弃仙籍,断天缘,永驻冥府,换取……此生不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最后的身影骤然燃烧起来,化作一道纯粹的、不含任何仙力的执念之光,主动融入了陆沉构筑的血色引魂桥中!那光芒中,再无半分对天庭的眷恋,唯有对一段情的无悔与告别。
墨离的意识则坠入了一片狂暴毁灭的雷霆炼狱。这里是碧落焚星后,那一点被本命星珠护住的真灵漂泊的时空缝隙。无尽的狂风闪电撕扯着一切,核心处,一点微弱的蓝紫色电光如同暴怒的精灵,左冲右突,不断撞击着无形的壁垒,发出无声却充满不甘与愤怒的咆哮。
“碧落!碧落!停下!”墨离的意识拼命呼唤。
那点电光猛地一滞,随即以更狂暴的速度冲来,几乎要将墨离的意识撞散!“滚开!谁也别想困住我!夜无殇!魔崽子!出来受死!”碧落的执念充满了毁灭性的战意和未能彻底灭杀仇敌的滔天怨愤,几乎失去了理智。
“碧落!是我!墨离!”墨离凝聚起所有意志嘶吼,“仇以后报!先活下去!阎王能救你!”
“救?”电光疯狂闪烁,“怎么救?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老娘宁愿战死!也不要苟活!”
“不是苟活!”墨离急了,将阎王的条件粗暴地传递过去,“放弃仙籍!换重生!活着才能继续杀!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二姐呢?青瑶仙子呢?你不想再见她了?!”
“二姐……”狂暴的电光骤然一僵,碧落的执念中涌起巨大的悲恸,那毁灭性的气息稍稍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茫然与无措,“二姐她……为了那个傻书生……”
“对!青瑶仙子也可能有救!但需要你活着!”墨离抓住机会,将意念狠狠传递过去,“仙籍有个屁用!天庭那帮混蛋管过我们死活吗?没了仙籍,你还是你!还是那个嫉恶如仇、无法无天的碧落!在哪不能杀?冥府就不能杀魔了?!”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周围雷霆的轰鸣。那点蓝紫色电光不再冲撞,而是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最终,一声带着无尽委屈、愤怒和不甘的嘶吼响彻墨离的意识:
“啊——!烦死了!好!仙籍不要了!天庭不回了!但告诉阎王老儿!别想用冥府的破规矩拴住我!不然老娘拆了他的阎罗殿!”
虽然满是暴躁和不情愿,但这已是她执念的应允。那点电光不再抗拒,反而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主动撞入了墨离的引魂桥中!
萧云的意识则沉入了一片温暖与死寂交织的奇异土壤。这里是青瑶仙心破碎后,残魂受到冥土气息牵引,依附存续之地。没有狂暴的能量,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的黑暗土壤,但在土壤深处,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柔光在轻轻闪烁,如同寒冬埋藏的种子。
“青瑶姑娘……”萧云的意识轻柔地呼唤,带着无尽的愧疚与思念。
那点柔光轻轻颤动了一下,传递出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欣喜与担忧:“萧公子……你……你无恙了吗?魔气……可曾驱除了?”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最关心的依旧是他。
“我好了,全好了,是你救了我。”萧云意识哽咽,连忙将阎王的条件传递过去,生怕慢了一分,“青瑶姑娘,有机会重生,只是……需放弃仙籍,永留冥府……你……”
短暂的沉默后,青瑶的执念传递来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原来……是这样。仙籍……瑶池……师父……确实令人不舍。但若能因此换得与你……换得大家一线生机,值得。”
她的意念中没有丝毫的挣扎与不甘,只有一种平静的接纳,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其实……做仙也好,做冥府之灵也罢,若能悬壶济世,救治众生,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萧公子,此后我恐不能再伴你左右,凡尘路远,你需多加保重……”
那柔光变得湿润,仿佛滴落了无形的泪珠:“我愿放弃仙籍,长留于此。只望你……平安喜乐。”
柔光主动飘起,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祝福,轻盈地融入了萧云的引魂桥中。
三座引魂桥齐齐震动,将三道蕴含着“自愿放弃仙籍”决意的执念之光,精准无误地传递回三生石前!
阎王眼中寒芒大盛,印诀猛然压下:“契成!法则更易,仙籍剥离!”
轰隆——!
整个幽冥界为之剧烈震荡!三道肉眼可见的、蕴含着纯净仙道法则与个人命数的金色流光,猛地从三生石光芒中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被斩断的根须,发出一声凄厉的、源自规则本身的哀鸣,旋即在天道法则的作用下,寸寸崩碎,化为最本源的能量,消散于无形!
与此同时,三生石爆发出浩瀚的冥府本源之力,混合着忘川水精与无尽魂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那三道执念之光!
重塑,开始!
陆沉、墨离、萧云的精血魂念之桥瞬间崩断,三人遭到反噬,同时喷出大口鲜血,意识回归本体,萎顿在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光芒的核心。
冥光翻涌,魂力交织。三个模糊的轮廓在光芒中逐渐凝聚、成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万年。
光芒渐渐散去。
三位女子的身影缓缓浮现。
依旧是曾经的容颜,却已然完全不同。
紫霞静立原地,一袭紫衣依旧,但眉心的星纹已然消失,眼眸中那洞悉天机的睿智光华内敛,化为一种深沉的、历经劫波后的平静,周身再无半分仙气,反而萦绕着一种与冥界法则相合的、淡淡的虚无气息。她看向陆沉,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告别,有永诀的哀伤,却唯独没有了仙凡的隔阂,只剩下最纯粹的情愫与无奈。
碧落则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里不再有风雷之力跳跃,身体感觉沉重了许多,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扎实的存在感充斥其中。她皱了皱眉,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无力感,但当她看到不远处瘫倒在地、独臂染血的墨离时,眼中猛地爆发出鲜活的光彩,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冥界法则轻轻约束,只能跺了跺脚,带着哭腔骂了一句:“混蛋!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青瑶的身影最为凝实,她微微闭目,感受着周围浓郁的冥土生机与死气,轻轻抬手,指尖竟有点点充满生机的幽光闪烁——她的治愈之力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与冥府结合。她第一时间看向萧云,见他虽虚弱却无性命之忧,脸上露出了温柔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泪光,也带着告别与祝福。
她们,重获新生。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仙籍,成为了冥府之灵。
仙凡永诀,于此刻,成为定局。
阎王看着这一切,冕旒下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唯有声音响起:“契约已成。尔等可暂留冥府休憩,待适应新生后再做打算。冥界法则,自会庇护尔等。”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那一直蛰伏的忘川漩涡猛地再次剧烈沸腾起来!夜无殇暴怒的意志如同海啸般冲出:
“窃取本源!重塑残魂!阎王!你竟敢阻我!!那就连同你这冥府,一同化为我的食粮!”
恐怖的魔气不再针对三生石,而是冲天而起,化作无数狰狞的魔影,扑向刚刚重生的三女以及毫无反抗之力的陆沉三人!
显然,魔尊绝不会允许她们顺利重生!
危机,再次以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