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子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凝固,转而变为阴鸷和冰冷。他身后两个灰袍人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
“无知村妇!竟敢污蔑老母圣药!”
玄尘子声音尖利,带着恼羞成怒的杀意:“看来你们不仅福缘浅薄,更是自寻死路!拿下她们!让她们尝尝亵渎神明的苦果!”
灰袍人无声地踏前一步,手掌翻动,指间竟夹着几枚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针,显然是淬了剧毒!
墨如梦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抓住妹妹的手臂。墨若烟小脸紧绷,虽然害怕,却倔强地挡在姐姐身前,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根刚刚制造了巨响的铜管。
白浅的银针悄然滑入指间,真元暗运,准备拼死一搏。
说实话,有能力模组在身的秦放,并不惧怕这三个小角色,正要开打时,却听工坊门口传来一阵酒坛碎裂的刺耳声响。
“哐当!哗啦!”
伴随着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瞬间盖过了硝烟和甜腻的异香,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几乎将门口那串兽骨风铃撞得粉碎。
来人约莫四十许,身材魁梧,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酒渍的粗布短打。
头发蓬乱如草,胡茬满脸,脸色是常年酗酒的红黑,最醒目的是他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朱红葫芦,随着他摇晃的身体叮当作响。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破酒坛,刚才那声脆响,正是坛底磕在门槛上碎裂所致。
他醉眼惺忪,仿佛根本没看清工坊内的剑拔弩张,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长生教三人,又瞥了一眼紧张的白浅等人,最后落在玄尘子脸上,咧嘴一笑,露出被一口大白牙:“哟……这不是……长生教……呃……的牛鼻子吗?又在……呃……坑蒙拐骗呢?”
他语气轻佻,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深深的鄙夷。
玄尘子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厉喝道:“何方来的醉鬼!长生教办事,还不快滚开!”
醉汉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醉鬼?哈哈哈……老子就算喝成烂泥,收拾你们几个装神弄鬼的臭虫,也……呃……也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势,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从他看似颓废的身躯中席卷而出!
不止是真元的压迫,还有一种历经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工坊!
首当其冲的玄尘子和两个灰袍人,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蹬蹬蹬连退数步。
三人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如同兔子见到了猛虎!
这威压代表着这醉鬼至少也有七境修为!
他们这些底层教徒,最多不过三四境!
其实刚刚白浅展现出修为时,几人觉得也不是自己这种阿猫阿狗能匹敌的,早就萌生退意了。
“滚!”
醉汉的声音冰冷如铁,醉意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再让老子看见你们在临山镇招摇撞骗,见一次,打一次!滚!”
“你……你……”
玄尘子嘴唇哆嗦,指着醉汉想放句狠话,却在对方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得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又扫过秦放等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最终咬着牙道:“走!”
三人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冲出工坊,狼狈不堪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工坊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弥漫的酒气、硝烟味和淡淡的甜腥味。
墨家姐妹惊魂未定,看着那个又恢复醉醺醺模样、正弯腰去捡地上破酒坛碎片的魁梧背影,眼神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醉鬼”的敬畏和好奇。
白浅终是比墨家姐妹所见世面要多,出言道:“多谢前辈解围。”
醉汉头也不抬,只是含糊地摆摆手,嘟囔着:“谢什么……莫扰人清梦就好……”
看样子这醉汉就准备在墨家工坊倒头就睡了。
不过秦放看他的眼神却盯着工坊门口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果不出所料,很快,一个妖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工坊门口。
来人是个女子,看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却保养得极好,肤白胜雪,眼波流转间媚意天成。一身剪裁合体的桃红色纱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领口开得略低,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乌黑的秀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颤巍巍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更添几分慵懒风情。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工坊,掠过惊魂未定的墨家姐妹和警惕的白浅、秦放,最后落在了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的魁梧背影上。
女子红唇微启,声音又酥又媚,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哟,这不是胡勇胡大哥嘛?好大的威风呀,还没报‘胡醉酒’的名号,就把长生教的几只小耗子吓得屁滚尿流了。怎么,见了故人,连头都不抬一下?”
她一边??叨叨地说着,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进工坊,带来一阵浓郁的、甜得发腻的脂粉香气,瞬间盖过了其他气味。
胡醉酒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猛地站直了身体。
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风来。
他转过身,醉眼朦胧地看向女子,脸上不再是刚才的醉态可掬或威严肃杀,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
“故人?”
胡醉酒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而讽刺,带着浓浓的酒气喷向女子艳丽的脸庞,“柳舵主怕是认错人了。胡某的故人,早就死在了她投入清平教、甘愿做那劳什子‘极乐仙子柳三娘’的那天!”
柳三娘脸上的媚笑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痛楚。
她掩口娇笑道:“胡大哥还是这般爱说笑。当年之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清平教能给我想要的资源,让奴家在武道上走得更远,这有什么错?总好过跟着一个终日醉醺醺、不求上进的废物蹉跎岁月吧?”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直刺胡醉酒心底最深的伤疤。
胡醉酒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一股暴戾的气息再次升腾!
“废物?蹉跎岁月?哈哈哈……好一个各取所需!”
“长生教不是东西,用那忘忧散榨干穷苦人的血汗钱,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胡醉酒啐了一口,眼中鄙夷更甚,矛头直指柳三娘:“可你们清平教更他妈的不是好鸟!打着双修超脱的幌子,干的尽是吸精敛财、蛊惑人心的勾当!包装几个像你这样的‘仙子’、‘舵主’,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娼妓!专骗那些渴望力量又心存幻想的蠢货!你们比长生教更脏!”
“你!找死!”
柳三娘脸上的媚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杀意。
胡醉酒的话,尤其是那句“娼妓”,彻底戳中了她的痛处和逆鳞。
她眼中寒光一闪,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欺近!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桃红色的残影!
涂着鲜红蔻丹的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诡异的粉红色气劲,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抓胡醉酒心口!
这一爪狠辣刁钻,角度极其阴毒!
秦放等人看得心头一紧!
然而,面对这致命一爪,胡醉酒眼中醉意瞬间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清明和一丝……疲惫与悲哀。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爪影,看似笨拙实则精准地一记斜跨,身体如风中柳絮般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口要害。
同时,右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手腕一翻,狠狠切向柳三娘的手腕脉门!
这一下反击,看似狼狈仓促,却蕴含着极其高明的搏杀技巧和强大的力量,后发先至,刁钻狠辣!
柳三娘显然没料到醉醺醺的胡勇反应竟如此之快,招式还如此老辣!
她脸色微变,爪势一收,手腕如同灵蛇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险险避开破瓷片,同时另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拍向胡醉酒肋下空门,掌心粉红气劲吞吐,带着一股甜腻的腥风!
胡醉酒似乎对毒掌早有预料,另一只空着的手肘猛地向后一撞,如同攻城锤般砸向柳三娘拍来的手掌!
“嘭!”
一声闷响!劲气四溢!
两人身影一触即分。胡醉酒蹬蹬蹬连退三步,脸色一阵潮红,喉头滚动,似乎强行咽下了什么。
他肋下的粗布衣服被掌风扫过,竟然腐蚀出一个小洞,边缘泛着诡异的粉红色。而柳三娘也飘然后退一步,手腕处传来一阵酸麻。看着胡醉酒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你……你的‘醉八仙’……竟然还没荒废?!”
“哼!收拾你这妖妇,绰绰有余!”
胡醉酒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冷声喝道,但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柳三娘的实力,本就只是稍逊他而已,这些年借助清平教的资源,提升得极快,恐怕已至八境,而且那诡异的毒掌和身法,让他应付起来颇为吃力。
所以刚才那一下硬拼,他看似逼退了对方,实则已经吃了暗亏,毒气已然入体一丝。
“大言不惭!今日就让你这醉鬼彻底醒醒酒!”
柳三娘战意更炽,眼底粉色一闪,周身气势暴涨,桃红纱裙无风自动,显然要动用更强的手段。
工坊内气氛再次降至冰点,两大高手对决一触即发。
墨家姐妹和白浅已是瑟瑟发抖。
“够了!”
秦放一步踏前,挡在了胡醉酒和柳三娘之间。
“嗯?”
柳三娘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秦放,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小子,你想找死?”
秦放不卑不亢地直视柳三娘,语气平静:“这位……柳舵主是吧?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您应该比谁都懂。”
柳三娘微微一怔。
秦放继续道:“胡前辈的话虽然难听,但未必没有道理。清平教如何,我们外人或许不知全貌,但您自己心中当真没有半点疑虑?至于您二位之间的恩怨……”
他目光扫过胡醉酒和柳三娘,缓缓道:“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您投入清平教,或许是为求武道前程,但这份前程,是用舍弃曾经的情分换来的。如今您武功高了,地位有了,可午夜梦回时,当真没有一丝后悔?”
“胡前辈终日醉酒,看似颓废,何尝不是心中那份真情无处安放,只能借酒消愁?您今日就算真杀了他,除了一时痛快,又能得到什么?是能换回曾经的情意,还是能让您的心境更上一层楼?”
秦放的话,是通过dS的分析之下得出的结果,如同重锤,一句句敲在柳三娘的心上。
她艳丽的脸庞微微抽动,眼中的杀意和戾气渐渐被一种茫然和挣扎所取代。她看向胡醉酒,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让她倾心的男人,如今却如此颓唐落魄。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当年的选择脱不开干系。
胡醉酒听着秦放的话,浑浊的眼中也泛起一丝涟漪。他猛地灌了一口葫芦里所剩不多的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仿佛灼烧着回忆。
他看着柳三娘,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情?呵……柳三娘,你问我为何醉?世人皆道我胡勇是个烂酒鬼,自甘堕落。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爱的,是当年那个会为我缝补衣裳、会因为我练功受伤而掉眼泪的清纯丽人,不是如今这个满身脂粉、心机深沉、甘为清平教爪牙的极乐仙子!”
他仰起头,看着工坊的屋顶,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浩瀚星空:“这世界人人求长生……嘿!千年来,星辰祖师惊才绝艳,太祖雄才大略,他们得了长生吗?逍遥女王、国师,天选者又如何?他们能长生吗?”
“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世人汲汲营营,争权夺利,求仙问道,自以为清醒,实则都醉在这长生不死的虚妄大梦里!”
“世人皆醉……”
胡醉酒扫过柳三娘,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自嘲一笑:“呵……我不认为我独醒,我也醉。只是我醉的,是这世上再也寻不回的真情。我醉的,是这漫漫长生路,终归一场空!与其在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梦里挣扎,不如醉在这一场短暂却真实的人生里,至少……醉梦里,还能偶尔看见当年那个爱人的影子……”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长生?真情?虚幻?真实?
柳三娘脸上的杀意彻底消散,她怔怔地看着胡醉酒,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那近乎绝望的清醒,看着他手中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和回忆的酒葫芦。她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红的蔻丹下渗出点点血珠也浑然不觉。
是啊……长生……她投入清平教,拼命往上爬,不就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和力量吗?
可得到了什么?是越来越冰冷的心,是越来越远的距离,是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自己、如今却视自己如蛇蝎的男人……
“勇哥……”
柳三娘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妖媚的腔调,带着浓重颤抖和哽咽。
胡醉酒却不再看她,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走吧,柳舵主。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今日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与你计较。日后江湖再见,便是陌路,生死各安天命。”
柳三娘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她深深地看了胡醉酒那颓唐的背影一眼,眼中似有晶莹闪过,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猛地一跺脚,身影化作一道桃红色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工坊门口,如同她来时一般突兀。
只留下工坊内一片死寂,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酒气、硝烟味,以及……弥漫在每个人心头,关于长生与真情、醉梦与清醒的沉重思考。
墨若烟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墨如梦缩在妹妹身后,眼神若有所思。
白浅看着胡醉酒孤独的背影,又看看秦放平静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医者之心让她更能体会那份情殇之痛与人生虚无的苍凉。
秦放轻轻叹了口气。这九州大陆,比他想象的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无奈。
他走到胡醉酒身边,看着这位颓唐的高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胡醉酒却仿佛知道他在身边,头也不抬,只是举起酒葫芦晃了晃,里面传来空空如也的声音。
“小子……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