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缠绕着皇帝盛常佑低沉而充满算计的话语。
“若授以实权呢?是否可为?”
皇帝重复着这句话,指节轻轻地敲击着紫檀木御案,发出笃笃轻响,在寂静的殿宇内格外清晰。
“国师此前说他擅于火器,朕虽信国师,但总觉过于夸张,今日一见,那火器当真不凡。若军中能制式装备,抗击星域魔物,岂非事半功倍,乃至如举手之劳?”
他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但很快被更深沉的思虑压下:“依朕之见,何不顺势而为,就让秦放牵头,组建一支新军,专司应对星域之责?人员、资源,朕都可优先供给。”
尹惜君垂眸,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波澜。皇帝此言,看似重用,实则是将秦放架在火上烤,更是要将这支可能改变战力格局的力量牢牢绑上皇家的战车。
她便顺势点出关键点:“陛下圣明。此法可行,能最大限度发挥长信侯之长。然,秋无际那日能以星辰宗京都分舵全数拨给回春侯充作亲卫,态度已然明朗。若陛下明旨让长信侯建军,秋无际必会效仿,甚至让整个星辰宗弟子投入此军。届时,这支‘强军’,恐将打上星辰宗的烙印,是景国之军,还是星辰宗之军,便难以厘清了。”
盛常佑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他最大的顾虑。星辰宗与皇室的旧怨虽因秦放的出现暂时压下,但根源未除。
一支由秦放统领、星辰宗骨干构成的强大武力,无异于在卧榻之旁放置一头不受控制的猛虎。
他沉吟良久,殿内只闻烛火噼啪之声。那个盘桓在他心中许久、有些难以启齿的计划再次浮现。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怒意:“今日朕听闻,长信侯在星域内穿插救人,不仅救了太子,还救了凌云?听说……还是抱着凌云的?”
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尹惜君,“朕这皇儿,金枝玉叶,岂容外男如此无礼!”
尹惜君心中一动,知皇帝这是借题发挥,面上却不得不配合:“事发突然,情急之下,长信侯是为救公主性命,不得已而为之。若非他及时援手,公主殿下恐遭飞蚁噬魂……”
盛常佑摆手打断她,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叹了口气,语气转为一种沉重的担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权衡:“罢了,救命之恩,暂且不论。惜君啊,今日长信侯为国师逆转伤势,代价颇巨,朕心难安。凌云的情况,你我都清楚,自幼修炼《帝王长春功》,遭功法反噬,冰火交替,痛苦非常。若……若将来再有危急,难道也要让秦放耗损自身去救她吗?朕于心何忍?”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下来:“长信侯私藏墨家姐妹,以火器危险、需进一步完善为由,迟迟未将核心技术缴纳朝廷工部,朕虽理解,却也不免疑虑。”
“若……若将凌云许配给他,再让凌云牵头,协同部分可靠的皇室子弟,共同组建这支新军呢?凌云成了他的妻子,届时妻子有难,夫君出手相救,便是家事,顺理成章。依他重情重义的性格,断不会袖手旁观。而由凌云执掌新军,既给了秦放施展的平台,又能确保这支力量的核心忠于皇室……朕思前想后,觉得此计或可两全,惜君,你以为如何?可有朕未曾虑及的漏洞?”
尹惜君全身紧绷!
皇帝这一招,可谓老辣。既用联姻捆绑秦放,又以凌云公主的特殊情况预埋了持续索取秦放复原能力的伏笔,更用新军兵权作为诱饵和枷锁。
她心湖中那点因星域内那一吻而生的微妙情意,此刻被这巨大的政治算计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为何不是本座?若论分量和对朝廷的掌控,本座岂非比性情不定的凌云更合适?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立刻收敛心神,冷静分析道:“陛下,此计虽妙,然隐患亦不小。其一,凌云公主正受功法反噬之苦,性情……不稳,若强行赐婚,恐令秦放心生抵触,反而不美。”
她尽量斟酌语言,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只得直接道:“其二,秋无际对秦放的态度陛下也看到了,近乎‘护食’,此举势必激化星辰宗与皇室的矛盾,刚刚缓和的关系恐再生波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两人并无感情,凌云公主对陛下素来敬爱依赖,其性情……陛下是知道的,若她不愿,以她那‘多愁善感’时的性子,恐怕会……激烈抗拒,届时恐伤及陛下与公主的亲情。”
“最后,回春侯刚刚领兵,陛下便将她道侣强行赐婚,她虽性情温柔,但心中不免有怨气……”
盛常佑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决绝:“国师所虑,朕岂能不知?但国师也曾言,依你预言术观之,景国国祚不绝,而秦放此人,即便有反意,亦有更强天选者制衡。朕这些日子思虑再三,面对星域大劫、内忧外患,朕如同与无形对手对弈,不知对手是谁,亦不知后续棋路,只能竭尽全力,将每一步走到当下所能及的最精妙处。”
他吸了口气,毅然道:“此法或许冒险,但或许是眼下能抓住的,最能稳住局面的一步棋。不求大胜,只求……自保,为景国争一线生机。”
尹惜君默然。皇帝的话何尝不是说中了她自己的处境?她身负问心、咒命、预言三术,看似算无遗策,哪一步又不是在万丈深渊边行走,艰难权衡?
就在这时,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题既出在‘感情’二字上,那便从根子上解决这问题。来人,宣清平侯寒惊容觐见!”
尹惜君心中警铃大作!此时急召寒惊容,便是皇帝要下一剂猛药!
一件可能搅动整个京都格局的惊天大事即将发生!
不多时,寒惊容款款而至。她穿着一身符合侯爵身份的华美宫装,更衬得身段婀娜,容颜绝艳。她盈盈下拜,声音甜腻:“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皇帝抬手虚扶,语气听不出喜怒:“平身。清平侯,近日你整肃教内,也算小有功劳。今日星域之内,除长信侯、秋无际与国师,你表现堪称第四,临机应变,幻术助益不小。朕也不拘泥于此前所言的一年之期了,明日便下旨,正式册封你为太子妃。”
寒惊容闻言,心中狂喜,脸上却努力维持着端庄,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儿臣谢父皇隆恩!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为父皇分忧!”
她等待这一刻太久,太子妃之位,是她通往皇后宝座的关键一步。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秦放此人,能力深不可测,心思也难以捉摸。朕知你平日对其诸多示好,无非是想为太子铺路,巩固自身权位。此心可谅,然你即将身为太子妃,国之储副,母仪天下在即,若再与臣子过从甚密,恐招致非议,于你、于太子、于国体皆非幸事。”
皇帝将她彻底扯到未来国母的高度来看待此事,寒惊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告诫,而是要她做出某种表态,甚至是……付出某种代价。她心中警讯频传,面上却愈发恭顺:“父皇教诲的是,儿臣以往思虑不周,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以国体为重。”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图穷匕见:“朕与国师商议良久,以为要真正拴住秦放这等异数,寻常恩宠权位不足凭,唯有‘姻亲’二字,或可筑就最牢固的纽带。”
寒惊容心念电转,立刻接口:“父皇英明。赐婚确是良策,不知父皇属意哪位宗室贵女?是长公主殿下,还是……”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静立如雕塑的尹惜君:“国师大人?”
她此问,既是试探,也暗含一丝挑拨。尹惜君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只是微微蹙眉,声音冷了几分:“清平侯何出此言?本座乃朝廷重臣,陛下股肱,怎会想到本座身上?莫非觉得本座比长公主殿下更适合此事?”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回给寒惊容,同时也点出凌云公主才是更合理的选项。
寒惊容正要反驳,皇帝却摆手制止了这无谓的言语机锋:“此时非争论人选之时。”
他目光锁定寒惊容,语气不容置疑地道:“朕有一件紧要之事,需太子妃去办。此事关乎国运,亦关乎你日后地位能否稳固。”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随着皇帝的低声吩咐,寒惊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中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算计,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而一旁的尹惜君,尽管早已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皇帝那堪称石破天惊的安排,袖中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尹惜君心中巨震,暗叹一声:果然!皇帝出手,从来就不按常理行事!这已非简单的联姻,而是一盘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的险棋!
她下意识地通过分身感应了一下别苑的情况,恰好“看”到蒋欣然轻手轻脚走进秦放卧室的情景。
那丫头像是作贼一般,先是站在榻边看了看熟睡的秦放,犹豫了一下,竟伸出素手,极轻极快地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绯红地环顾四周,这才悄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托腮,望着秦放出神。
尹惜君收回心神,看着眼前领命的寒惊容,以及成竹在胸的皇帝,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寒意,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秦放啊秦放!”她在心中默然道:“陛下这步棋,将水彻底搅浑,接下来,我看你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桃花劫,又如何在这漩涡中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