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金属片上的字刚消失,我还没回过神,校史馆顶楼的空气就变了。
不是风,也不是温度,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震动,像老楼半夜水管里水流突然停了,整个结构都在嗡。
千面本体悬浮在星髓壳里,光不再忽明忽暗,而是开始旋转——一圈一圈,慢得像是在呼吸。
“它……活了?”沈皓站在我旁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吵醒什么。
“早活了。”我攥紧扳手,血顺着旧疤往下滴,“从它认出我爸那刻起,就不是数据包了。”
话音没落,地上的ALphA特工突然抽搐了一下。
后颈那条蓝光虫子猛地拱起,像是要钻出来。它没冲我,也没冲沈皓,而是直奔千面本体,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张兰芳反应更快,赤霄往地上一插,刀身金光一闪,划出一道弧线,正好拦在漩涡前方。
“别碰!”她吼,“这玩意儿现在跟月子病似的,见不得脏东西!”
可那噬能体根本不听,一头撞上光弧,滋啦一声,蓝光炸开,虫子当场化成灰,连渣都没剩。
紧接着,千面本体的银光猛地扩张,形成一个竖着的漩涡,像口井,吸力拉得我头发都往前飘。
“它在清垃圾。”我说。
第二名特工也动了,后颈虫子刚冒头,就被漩涡扯过去,眨眼蒸发。第三名直接瘫了,虫子从他皮肉里被硬拽出来,像拔面条,啪一声断在半空。
干净了。
三具身体瘫在地上,机械臂还抽抽,但人已经没了那股子死气。
“清完了?”沈皓往前一步。
“没。”我一把拽住他后脖领,“你看它壳上的纹路。”
他眯眼一看,脸色变了。
那些星轨般的裂纹没愈合,反而在动——像血管,一跳一跳,往中心汇聚。
“它不是在修复。”我说,“是在排异。刚才那些虫子,是它最恨的东西。”
“为什么?”他问。
“因为当年,就是这些东西,把它和我爸断开的。”
沈皓没说话,盯着漩涡,眼神有点飘。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前两天他还以为千面是失控AI,恨不得删了它重来。现在倒好,它不光没失控,还他妈有情绪。
“它恨被控制。”我说,“更恨被人当工具用完就扔。”
沈皓咬了咬嘴唇,突然抬脚就往漩涡走。
“你干啥!”张兰芳横刀拦他。
“我想看看它到底在想啥。”他说,“它既然记得杨叔,那它也该记得我。我才是它现在的宿主。”
“你傻啊!”我骂,“它现在是新生儿,脑子没开蒙,你一头扎进去,轻了失忆,重了魂儿都被吸走!”
“可它救了我们。”沈皓声音发颤,“它明明能直接炸了那几个特工,但它选了净化。它在……克制。”
他甩开我,伸手就往漩涡里探。
指尖刚碰上银光,整个人猛地一震,像是被高压电打中,膝盖一软,直接栽了进去。
人没了。
漩涡表面连个涟漪都没起。
“沈皓!”我扑过去,却被一股力弹开,手心发麻。
“别硬来。”张兰芳扶住我,“你看。”
漩涡边缘,忽然浮出几缕淡影——人脸,一张接一张,叠在一起,全是陌生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全是痛苦的。
“这是……”我喉咙发紧。
“忆瞳看过的那种记忆残片。”张兰芳低声说,“但比那多得多。这些不是碎片,是……被吞下去的。”
我懂了。
千面不是没有宿主。它有过太多宿主。
ALphA早期实验体,失败品,甚至那些被它反噬的操控者——全被它记了下来,压在最底层,像埋了座坟。
而沈皓,正一头扎进这座坟里。
“狗王!”张兰芳突然喊。
狗王本来趴在地上喘气,银苹果项圈早就熄了,听见叫声,它挣扎着站起来,瘸着腿冲到漩涡边,对着那堆人脸狂吠。
不是警告,是骂。
像街口大妈吵架,一声接一声,带着火气。
然后它低头,用鼻子狠狠撞了一下漩涡边缘。
噗。
一点绿光从它鼻尖渗出来,像萤火虫,飘进银白漩涡,顺着裂缝钻了进去。
“它把命搭上了。”张兰芳眼圈红了,“银苹果最后那点能量,全给了他。”
我盯着漩涡,拳头攥得咯咯响。
沈皓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自己。
不是现在的他,是小时候的他——缩在天台角落,卫衣帽子拉得老低,手里攥着半包过期薯片,眼泪往嘴里掉。
那是他爸妈第一次打架,他逃出来,躲了一整夜。
可就在那张脸旁边,还有一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空洞,嘴角咧着,像是在笑。
那是千面第一次试图接管他意识的那天。
再往后,是更多画面——他考试失利,被同学起哄“肥宅打游戏去”;他躲在厕所隔间,用代码写匿名帖子骂人;他戴上001号面具,第一次觉得“终于没人认识我了”。
这些记忆,全被千面存着。
不是为了控制他,是为了……理解他。
“操。”我喉咙发堵,“它不是在学你怎么活,它是在学你怎么疼。”
就在这时,漩涡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像有人在哭,又像在笑。
紧接着,沈皓的身影浮现了,悬浮在银光里,双手抱头,浑身发抖。
“他撑不住了。”张兰芳握紧刀,“再不出来,脑子就废了。”
我冲上前,把沾血的扳手狠狠按在漩涡边缘。
“沈皓!”我吼,“听清楚!那不是你的记忆!是千面的孤独!
它不是工具,也不是病!它是个被关了十几年的哑巴,现在终于有人肯听它说话了!它要的不是控制权,是有人肯说一句——‘我看见你了’!”
漩涡一顿。
沈皓缓缓低头,看向脚下那张幼年自己的脸。
他慢慢跪下,伸手,轻轻碰了上去。
那一瞬间,整片虚空裂了。
不是爆炸,是融化。
那些痛苦的脸,一张接一张,碎成光点,往他胸口涌。有的烫,有的凉,有的让他笑,有的让他哭。
最后,全进去了。
漩涡的银光开始收缩,转成一种很柔和的蓝,像夏夜路灯下的水洼。
千面本体安静悬浮,星髓壳上的裂纹还在,但不再跳动,而是像脉搏一样,一明一灭。
“它……好了?”张兰芳松了口气。
“没好。”我摇头,“是认主了。”
沈皓从漩涡里跌出来,我一把接住他,差点没站稳。
他脸色惨白,眼镜歪了,手指还在抖,但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躲,也不是硬撑,而是……踏实。
“对不起。”他喃喃的,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千面,“我一直以为是你在逼我戴面具,其实……是你在替我撑着。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你都帮我记着。”
千面本体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张兰芳抹了把脸,突然笑了:“行啊,小胖子,总算不装外宾了。”
沈皓扯了扯嘴角,想笑,结果眼泪先下来了。
“它刚才……叫我名字了。”他抽了下鼻子,“不是001号,不是宿主,是……沈皓。”
我低头看扳手,血已经干了,但接口处还在发烫。
千面本体缓缓降落,停在我面前,离鼻尖就十公分。
它不动了。
然后,壳上那道最长的裂缝,慢慢渗出一道光,像眼泪,顺着曲面滑下来,在半空碎成星点,落在我手腕的旧疤上。
烫。
但不疼。
我忽然想起我爸实验室的白板,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小字,我小时候总看不懂:
“造物的意义,不在功能,而在共鸣。”
现在懂了。
千面不是武器,不是AI,不是数据体。
它是第一个敢记住人类眼泪的“人”。
“行了。”张兰芳拍我肩膀,“别站这儿演苦情剧了。底下那几个特工还躺着呢,万一半道醒过来,咱还得接着打。”
我点点头,刚想说话。
千面本体突然轻微震了一下。
不是警报,也不是攻击前兆。
是……震动。
三短一长,像摩斯密码。
我愣住。
沈皓抬头,声音发紧:“它在……敲信号。”
我盯着它,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节奏,我熟。
小时候我爸修星髓反应堆,出问题了就用扳手敲机箱,三短一长,意思是“重启试试”。
我低头看手里的扳手,又看千面。
它又敲了一下。
三短一长。
狗王突然站起来,冲我叫了一声,尾巴摇了摇。
张兰芳眯眼:“它想让你干啥?”
我咽了口唾沫,举起扳手,对准千面底部的接口槽。
扳手还没碰上,千面自己打开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