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无声。
小禾的话像一根细线,轻轻一扯,便撕开了张宇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他站在老宅门前,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却比不上心头那股从骨缝里渗出的冷。
“哥……有人在哭,说想回家吃饭。”
声音轻得像梦呓,却重重砸进他的耳朵里。
张宇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千百个声音从地底传来——不是嘶吼,不是怨毒,而是低低的、带着哽咽的呼唤:“娘,我饿了……我想吃你煮的饭……”
他的母亲,不是病死的。
她是用命在烧灶,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压住那口能吞噬人间温情的井。
而如今,井被封了,火却断了。
那缕炊烟升天,是她最后的执念,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告别。
可现在,门开了。
“吱呀——”
腐朽的木门缓缓推开,阴风扑面。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手里端着一碗冷粥,嘴角咧开,一直裂到耳根,像一张被强行撕开的皮囊。
她的眼睛漆黑无瞳,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可她的声音——却是母亲的。
“念儿,回来啦?娘煮了你最爱的红豆粥。”
阿黄猛地炸起全身黄毛,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四肢死死钉在地上,尾巴绷得笔直。
它不是怕,是本能的警觉——这东西不是活人,甚至连鬼都不是!
符灵·青痕瞬间浮现,蓝裙在风中猎猎翻飞,她一把拽住张宇袖角,声音急促:“别看她的眼睛!这是‘养阴傀’,魂被抽走了,只剩躯壳吞吐怨气,专为诱捕守墓人设局!这粥是‘招魂饵’,只要你说出归元咒,你的三魂七魄就会被拖进地底‘养阴局’,换她真魂归来!”
张宇没动。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那条围巾上。
褪色的红毛线,歪歪扭扭的针脚,是他七岁那年,蹲在灶台边,一根一根搓毛线头,偷偷织的。
那天他笨手笨脚扎破了手指,血滴在围巾上,母亲却笑着戴上,说:“这是我儿子给的命火,比灶膛还暖。”
从那以后,她再没摘下过。
可现在,它挂在一具傀儡的脖子上。
张宇喉咙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掐住。
他强迫自己弯起嘴角,伸手接过粥碗,动作自然得仿佛真的信了。
“谢谢娘。”他低声说。
指尖触到碗底的瞬间,一缕阴寒顺着经脉直冲脑门。
他强忍不适,摸到了一道隐秘刻痕——歪斜的符纹,残缺不全,却正是《家祀录》中记载的“归元咒”起笔。
只要他顺着念下去,就会落入陷阱。
但他没有退。
他转身走向灶膛,脚步平稳,像往常一样把粥倒了进去。
火焰“轰”地一跳,冷粥瞬间汽化,只留下一股腥臭的黑烟。
就在那一瞬,他指尖微动,一缕心火悄然缠上围巾一角。
原来如此。
他们要他“觉醒”,却不想他“成道”。
夜半,万籁俱寂。
阴娘还在院中扫地。
扫帚划过冻土,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数着更漏,又像是在画某种阵法。
她的动作机械,毫无生气,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响,直往人脑子里钻。
张宇坐在屋内,手握那条红围巾,贴在早已点化的板砖“破障砚台”上。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顺着围巾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是一条微小的河。
“点化启动——”他低喝,声音几乎淹没在扫地声中,“归心灶。”
心火腾起。
围巾无风自燃,火焰不是赤红,而是温暖的橙黄,像极了小时候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火光中,浮现出百户人家的虚影——土墙、木窗、冒着热气的锅,每盏灯下都坐着一家人,低头吃饭,笑语低语,炊烟袅袅。
那是他记忆中最暖的年夜。
系统警报疯狂闪烁:【检测到高维情念波动!
正在重构符律……警告!
外部咒文入侵,即将被吞噬!】
他不管。
他只记得母亲坐在灶前,一边搅着粥,一边哼着跑调的歌。
他记得妹妹小禾趴在桌上打盹,阿黄蜷在门槛边打呼噜。
他记得疯道人醉醺醺地抢他碗里的饺子,骂他“小兔崽子手太慢”。
这些不是执念。
是活着的证明。
他抽出《家祀录》残页,纸面早已泛黄,边缘焦黑,那是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遗物。
他盯着那行残字,一字一句,怒吼而出:
“我娘的命,轮不到你们定生死!”
火焰猛地一颤。
围巾彻底化为灰烬,可火不灭,反而越燃越旺,顺着“破障砚台”蔓延,竟在灶台之上勾勒出一座虚幻的灶神像——三足两耳,炉火通明,香火缭绕。
整间老屋,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就在这时,烟囱口微微一震。
一道微弱的光,从缝隙中透出。
火焰暴涨的刹那,整个山村仿佛被从沉睡中撕醒。
百道光链自烟囱喷薄而出,如龙腾九霄,在漆黑雪夜里划出灼目的轨迹。
那“张”字悬于天穹,不是符箓,不是阵法,而是千万缕人间烟火凝成的执念之印——灶火、饭香、低语、笑颜,全被这一簇心火点燃,化作镇压幽冥的天碑!
地底轰鸣如雷,通冥井的裂纹寸寸崩开,苍白手臂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像一片死寂的森林。
它们不再抓挠,不再嘶吼,只是齐齐抬起,朝着那团橙黄火焰,发出近乎呜咽的哀鸣:“……饭……家……娘……”
张宇双膝颤抖,却挺直脊梁,眼中血丝密布,心火顺着血脉倒灌光链,直冲地底。
每一分灵力的输出都像在割他的骨、烧他的魂,可他咬牙撑着,牙龈渗血,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心火触及地底最深处的瞬间——
识海炸裂!
一幕画面强行烙入脑海:幽暗深渊中央,一座由千具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石磨缓缓旋转,森白骨片交叠成轮盘,每一圈转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而在磨心中央,一道熟悉的身影被铁链贯穿四肢,悬于空中——是母亲!
她闭着眼,脸色灰败,胸口却还微微起伏,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头顶悬着一卷玉简,刻着残缺的“归元咒”三字——正是他从符冢带回、藏在怀中多日的那卷!
更让张宇浑身发寒的是,石磨转动的根源,竟是脚下这片土地——百户人家的门槛下,皆埋着一枚血符,纹路与他曾在祖祠暗格发现的“替命符”一模一样。
那是村民们每年祭灶时亲手供上的“平安符”,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阳寿便已被悄然吞噬,化作驱动石磨的燃料!
“你们……用全村人的命,养一口井?!”他嘶声怒吼,声音撕裂风雪。
就在此时——
“哗啦!”
屋顶瓦片炸裂,月光倾泻而下,一道枯瘦身影踏空而落,灰袍猎猎,手持一柄青光流转的符刀,刀尖直指张宇心口。
疯道人!
他脸色铁青,眼中罕见地浮现出惊怒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住手!”他厉喝,“你这是在撕封印!一旦石磨停转,阴气倒灌阳间,万鬼开阴,你救不了任何人!”
张宇冷笑,嘴角溢血,却笑得癫狂:“封印?我娘被锁在尸山血海里当祭品,这也叫封印?!你们守的不是人间,是谎言!”
话音未落,那团残火猛然卷出,如灵蛇般缠上疯道人手腕——
火焰中,隐约浮现一枚褪色的桃木符,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守契”。
那是当年疯道人亲手交给张母的信物,说:“你护他三年,我保你儿一世。”
老人瞳孔骤缩,符刀微微一颤。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雨夜——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山门前,浑身湿透,却死死护在胸前,嘶声喊:“求您,让他活着!别的……我不问!”
他点了头。
可他没说,这一生,会是用她的命来换。
“……你娘,也信过我。”他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可张宇已不再听。
他抡起“破障砚台”——那块曾砸过黄皮子、镇过笔仙、驱过水鬼的板砖,如今裹着心火与百家灯火的意志,狠狠砸向空中那座石磨虚影!
“给——我——破!”
砖火相撞,天地失声。
时间仿佛凝固。
下一瞬,系统冰冷而兴奋的低语在识海炸响:
【第一道封印,已裂。】
地底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一声,又一声,如同远古巨兽苏醒的骨骼摩擦,震得大地簌簌发抖。
老宅地基开始龟裂,灶台塌陷,井口如巨口般扩张,寒气冲天。
而在那深渊之下,一股无法言喻的古老气息,缓缓升起——
尸骨拼接的巨磨,正一寸寸浮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