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如刀,割在脸上,却割不进张宇的眼。
他站在龙脉最深处,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冻土,头顶是倒悬于绝壁的石棺,九枚乌黑封魂钉贯穿其身,每一根钉尖都穿刺着一只哭棺鸦的喙。
鸦羽凌乱,血泪成冰,可它们仍在扑翅——不是挣扎,而是执念,是不肯停歇的啄击,仿佛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把那钉子从棺上啄下来。
“徒儿……你带锄头来了?”
声音从棺内传来,沙哑、断续,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的一缕残息。
那是他师父的声音,疯道人,棺语者,守了千年墓、守了千年封、守到自己也成了封印本身的老人。
张宇低头,看向手中那块板砖。
它早已不是当初修墙补灶的破砖。
边缘金纹如根系蔓延,顺着他的虎口爬进掌心,与血脉相连,仿佛这砖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黑烟在砖心翻涌,隐隐有龙吟低鸣,那是地脉怨灵、祖脉残息、血脉执念三者交融的征兆——系统曾说,这是“活器”,不听指令,只随主人意志而动。
“带了。”他哑声回应,嗓音干涩如砂纸磨过铁皮,“还带了别的。”
他缓缓从背囊中取出三物。
第一件,是一双布鞋——千层底,针脚密实,鞋面洗得发白,边角还沾着去年秋收时的泥点。
是他娘亲手纳的,每年祭祖前夜,她都会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到半夜。
她说:“人走千里,脚要踏实,鞋要暖和。”
第二件,是草帽。
麦秆编的,帽檐破了个洞,是去年夏天晒谷时被风吹上树杈刮的。
他爹戴着它在烈日下弯腰劳作,背影像一株不肯倒的稻子。
他说:“种地的人,不怕晒,就怕心飘。”
第三件,是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道袍。
疯道人三年前流浪到村口时穿的,补丁摞补丁,袖口还沾着野狗咬过的牙印。
村里人嫌他疯癫,唯独张宇给他口饭吃,他却在雨夜塞给张宇一本残破《阴符经》,说:“你根在土里,命在火里,早晚要回来。”
张宇将三物轻轻摆在地上,呈三角之势。
布鞋朝棺,草帽居左,破袍在右——正是当年家中堂屋的陈设。
他爹在中间烧香,娘在旁磕头,香炉摆在正前方,供着祖宗牌位。
可如今,没有香炉。
只有他。
系统在他脑海中无声震动,前所未有的凝重:
【检测到‘亲缘执念’浓度超标……】
【警告:此阵非攻非防,是……祭。】
【以血亲之物为引,唤醒沉眠之魂——非驱邪,非破阵,是‘血契归藏’仪式前置。】
【风险等级:灭魂级。】
【建议终止。】
张宇没说话。
他跪了下去。
膝盖砸进冻土,震起一圈霜尘。
他抓起那双布鞋,双手捧起,像小时候娘教他祭祖那样,轻轻推向前方。
“你师父没信错人,”他低声道,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雾,“是我信了他。”
然后,他拔出腰间短刀,一刀割开手腕。
血,滴落。
一滴,落入鞋窝。
那是“活人血”——每年祭祖,娘都会逼他滴一滴血进供碗,说“祖宗看得见活人的心”。
村里人笑她迷信,可她坚持了三十年。
血光一闪。
刹那间,天地失声。
地底传来呜咽,像是千万人在齐声哭丧,又像是大地本身在抽搐。
远处的哭棺鸦猛然仰头,喙中封魂钉嗡鸣震颤,血泪成冰珠炸裂!
第一枚钉子,竟微微松动!
就在这时,一道幻影自棺底浮出。
七岁孩童,脖颈缠着符绳,双眼空洞,满是怨恨。
血契童。
疯道人早夭的弟子,死于一场邪术反噬。
据说是师父为救他强行续命,却因道基不稳,反被咒力吞噬。
村中老人说,那孩子临死前还在喊:“师父,你说我能活的……”
“你骗我!”幻影嘶吼,指向张宇,“他不信我!他说我能活,可我死了!你也逃不掉!你会和我一样,被钉在棺里,千年万年,魂不得散!”
张宇抬头,直视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
“你师父没骗你。”他缓缓道,“他信你能活,所以他守了千年,等一个人来破局——等一个,根在土里,心在火里,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背祖离宗的人。”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腕,任血滴落。
“那个人,不是你。”
“是我。”
话音落,第二滴血落入草帽。
第三滴,洒在破道袍上。
三物同时亮起微光,像是被某种古老力量唤醒。
地脉呜咽加剧,整座山谷开始震颤,倒悬石棺上的“慈”字符文忽然扭曲,笔画断裂,化作血痕流淌!
九枚封魂钉,同时震颤!
八只哭棺鸦发出凄厉嘶鸣,唯有中央那只,依旧闭目,血泪不止。
而棺内,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已不再平静:
“徒儿……你终于来了……”
可下一瞬——
声音陡变!
嘶吼如兽,撕心裂肺,仿佛有东西在啃噬他的灵魂!
“快走!它要醒了!我不是疯,是它在啃我的魂!”寒雾翻涌,如墨色潮水在山谷间奔流。
那声嘶吼尚未散尽,便已被更深处的低鸣吞噬——仿佛整座龙脉都张开了嘴,要将天地吞下。
张宇没有退。
他站在三物围成的祭阵中央,像一株扎进冻土的野草,根须早已刺入地心。
板砖在他掌中震颤,金纹暴起如血管贲张,黑烟从砖缝喷涌而出,竟凝成一道虚影:似龙非龙,似犁非犁,脊背弯曲如耕田老牛,吼声却震得山崖崩雪。
“你说你是劫?”张宇咬牙,喉头腥甜,“可我种地时,最怕的不是旱,是地里长不出东西。”
他猛然将板砖插入三物中央,尘土炸裂,霜泥飞溅。
“你若真是劫……那就——结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耕魂脉络轰然开启。
那是他娘教他认五谷时种下的记忆,是他爹教他扶犁时震进骨头的力道,是疯道人雨夜里塞给他一颗糖时,袖口漏出的那句“乖徒儿”。
不是道法,不是神通,是人间烟火,是血脉所归。
俗念如潮,顺着血脉倒灌地底,撞向封印!
霎时间,九枚封魂钉同时剧震,钉头刻着的“慈”字寸寸开裂,血痕蜿蜒如泪。
倒悬石棺剧烈摇晃,棺木缝隙渗出浓稠黑气,似有万千冤魂在内翻滚咆哮。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棺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一只手,枯瘦如柴,自棺中伸出。
指节扭曲,皮肤干裂如老树皮,可掌心赫然浮现出一枚印记——守墓印。
与张宇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徒儿……”那声音再度响起,已不复先前的嘶吼,而是虚弱至极的喘息,带着千年的疲惫与解脱,“取我心头血……完成血契……否则……三日后,我必成噬道狂魔。”
风止,鸦静,连地底呜咽都为之一顿。
只要他伸手,就能接过那滴血,继承这千年重担,成为真正的守墓人——神选之人,执掌封印,镇压幽冥。
可张宇却笑了。
他笑得凄然,笑得决绝,笑得像个不肯认命的庄稼汉。
反手一转,刀尖对准自己心口。
“你要血?”他低语,眼中金纹暴涨,如田埂纵横,“我给你。”
——刺!
刀锋没入胸膛,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团幽黑如墨、却又泛着金芒的心脏骤然亮起。
那是灵骸之心,系统所赐,却因血脉共鸣而活化。
此刻,它如熔炉般跳动,将张宇的生命力、执念、痛楚尽数炼化。
板砖吸血,竟化作一道流光,逆冲而回,没入他胸口。
那一瞬,仿佛大地回响,万灵低语。
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在胸腔中搏动的黑核,内里金纹盘绕,形如初春秧苗,生机勃勃,又暗藏杀机。
“嗡——”
自他七窍之中,一条通体透明、细若蚯蚓的小蛇缓缓钻出。
归藏蛇。
它无眼无耳,却似能感知一切,轻盈缠上第一枚封魂钉,张口一吸——黑气如潮退去,钉身微颤,竟黯淡一分!
“你……”棺语者猛然睁眼,浑浊瞳孔中映出张宇的身影,嘴唇颤抖,“你不是来杀我……也不是来放我……你是来……养我?”
语气从震惊到哽咽,再到放声大笑,笑声中混着血泪,洒落在棺木之上。
“傻徒儿啊……守墓人从不靠神力,靠的是‘承’字!承天命,承因果,承万劫于一身……可你竟用亲缘之物、凡人之血、蝼蚁之心,来养这千年腐棺?!”
他笑得咳出血来,“……荒唐!可……可这荒唐,偏偏……对了!”
张宇没有回应。
他双膝跪地,抱住那半开的石棺,额头抵在冰冷的棺沿,泪水滚烫。
“你要我成神?”他哽咽着,声音却坚定如铁,“我偏要做个人。”
“我不求飞升,不求长生,只求这一脚踩的土,是热的;这一口喘的气,是干净的;这一声‘师父’,叫得问心无愧。”
话音落下,系统终于轰鸣。
【“灵骸·归藏”形态——解锁】
【可收纳点化物于体内空间,以血脉温养,魂力驱动】
【当前收纳:板砖(活器·初醒)】
【警告:灵骸空间尚不稳定,过度加载将引发反噬】
可就在这时——
胸口那枚黑核,忽然传出第三道声音。
低沉、古老、仿佛来自地心最深处,又似百万人齐声低语:
“该醒了,第一百零九个我。”
张宇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双瞳之中,金纹如田埂蔓延,纵横交错,竟勾勒出一幅微缩的山河脉络。
他仿佛看见无数条龙脉在地下游走,看见万家灯火中游荡的孤魂,看见某座城市上空,一道红衣飘荡在教学楼顶……
但他没再动。
风重新吹起,卷着霜雪掠过山谷。
哭棺鸦重新扑翅,血泪滴落,砸在封魂钉上,发出“滋”的轻响。
归藏蛇绕着灵骸之心缓缓游动,每动一圈,便有一枚钉子黯淡一分。
张宇盘坐于悬棺之前,双手置于膝上,呼吸绵长。
胸口,灵骸之心随节奏起伏,如同大地的心跳。
系统在他意识深处低语:
“警告:检测到高维意识波动……来源未知……正在解析……”
而那九枚封魂钉,已有两枚,近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