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红汤正滚得热闹,咕嘟咕嘟冒着泡,霸道鲜香的麻辣气浪一股脑儿撞开洞府里清冷的灵气,嚣张地四处弥漫。楚清歌盘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根长长的竹筷,正跟一块在红油里载沉载浮的灵薯较劲。旁边,赤羽大爷似的蹲在专门给它垫高的石墩上,黑亮的脑袋一点一点,那双金瞳死死盯着锅里翻腾的肉片,嘴里还在挑三拣四:“火候!注意火候!那块雪玉羚的里脊快老了!啧,凡人,伺候本座用膳都这般不精细!”
“精细?再精细点,您老得自己叼着肉片去太阳真火里烫了!”楚清歌没好气地回怼,手腕一抖,精准地捞起那片被点名的羚羊肉,手腕再一甩,那滴着红油、裹满花椒辣椒籽的肉片就稳稳落进赤羽面前的小玉碟里,烫得碟子嗤嗤轻响。
赤羽矜持地低下脑袋,尖喙闪电般一啄,滚烫的肉片瞬间消失,只余下它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羽惬意地抖了抖。那身吸收了灵液后愈发幽深沉凝的黑羽,在洞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近乎金属的冷硬光泽。
没人注意到,在赤羽刚才飞掠而过时,它那吸收了灵液、变得格外幽深的黑羽根部,一丝极其微弱的、暗沉的红芒,似乎随着它对那妖符气息的厌雾,也跟着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呼应。快得像幻觉,瞬间就被火锅蒸腾的热气和它抖羽毛的动作彻底掩盖。
“吸溜——”楚清歌自己捞起一筷子脆生生的玉笋,吃得鼻尖冒汗,额间那点火焰状的嫣红胎记都显得更鲜活了些。她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郁花椒麻香的热气,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洞府门口那片区域。
沈墨布下的防魔阵正无声运转着。原本流转的淡金色灵光,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玷污”了一样,边缘处泛起一层极淡、极暧昧的……少女粉?那粉色如同活物,正极其缓慢却又坚定不移地,顺着阵法灵力的流转方向,一点点蚕食着原本的金色光晕。最核心处,那点粉色甚至微微鼓起,像个吃饱喝足后餍足的小包,随着灵力波动一鼓一缩,活脱脱一张贪嘴吃撑了的肚皮。
楚清歌嘴角抽了抽,差点把嘴里的笋喷出来。她赶紧低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在锅里找吃的,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沈墨这高大上的防魔阵,怕不是被自己这锅加了料的灵力“火锅”给腌入味了?
就在洞府隔壁,仅有一层薄薄石壁之隔的简陋静室里,沈墨正盘膝跌坐。
他双目紧闭,面容沉肃,试图将心神沉入那片熟悉的、由浩然剑气构筑的内景天地。这方天地本该是澄澈空明,剑意如星河流转,生生不息。然而此刻,这片空明之地的边缘,却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沉沉黑雾。雾气深处,是无数扭曲嘶嚎的魔影,尖啸、诱惑、怨毒的低语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不断冲击着那看似坚固实则紧绷的剑意壁垒——那是他日夜与之抗衡的心魔渊薮。
每一次灵力运转,每一次剑意凝聚,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需要耗费比旁人多出数倍的心神去压制、去对抗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
就在他运转心法,引动灵力游走周天时,几缕极其微弱、却带着鲜明特质的“异种”灵力,如同几条滑溜的小鱼,悄无声息地顺着经脉,游弋进了这片内景天地。
这灵力……温热,跳脱,带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仿佛能点燃神魂的灼烈感,更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勾动食欲的霸道香气。
是隔壁那锅见鬼的“火锅”逸散出来的灵力!
沈墨的眉头瞬间拧紧,几乎要强行中断行功将其驱除。这混杂的灵力,简直是引魔入体的绝佳媒介!
可就在他心神微动,剑意即将勃发将其绞碎的刹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缕火辣滚烫、看似“不怀好意”的灵力,一闯入这片被心魔黑雾盘踞的内景边缘,竟像是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滋啦——”
一声只有沈墨自己能“听”见的剧烈灼烧声在意念中炸响!
那几缕“辣味”灵力猛地爆开,没有攻击他的剑意壁垒,反而化作无数细碎跳跃、带着灼灼红光的火星子,像一群被彻底激怒的赤焰蜂,悍不畏死地一头扎进了那翻腾的魔气黑雾之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需要他以精纯剑意反复切割才能压制的魔气,碰上这星星点点的“辣味火星”,竟如同初雪遇上了烧红的烙铁!
“嗤嗤嗤!”
黑雾剧烈地扭曲、翻滚,发出无声的尖啸。接触火星的地方,魔气如同被点燃的油脂,瞬间消融、萎缩,化作一缕缕极其微弱的青烟消散。火星所过之处,原本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魔气区域,竟被硬生生灼烧、净化出几小块相对“干净”的空洞!
更离奇的是,其中一缕最为粗壮的“辣味”灵力,甚至胆大包天地化作一道火焰绳索,猛地缠向黑雾深处一个最为凝实、不断咆哮的狰狞魔影!
那魔影猝不及防,被这滚烫的“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吼——!”
魔影发出无声的狂怒咆哮,疯狂挣扎。可那火焰绳索看似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食物链顶端的霸道压制力,死死勒紧,任凭魔影如何扭曲膨胀,都无法挣脱,反而被灼烧得形体一阵模糊,连咆哮都带上了几分痛苦和……惊惧?
沈墨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维持着跌坐的姿势,如同一尊被瞬间冰封的玉雕。那双紧闭的眼睫下,眼珠在难以置信地震颤。内惊天地中发生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心魔……被压制了?还是以一种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被几缕混着辣椒和牛油味道的、隔壁飘过来的杂乱灵力?
这感觉,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
他维持着内视的状态,心神完全被内景中那几处被灼烧出的“净地”和那个被火绳捆住、徒劳挣扎的魔影所吸引。一时间,连隔壁那恼人的、仿佛永不停歇的火锅咕嘟声和赤羽挑剔的点评声都模糊远去。
就在这时,楚清歌的声音穿透了石壁的阻隔,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沈师兄?沈师兄在吗?”
沈墨猛地从内视状态抽离,眼睫一颤,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底深处,那残留的震惊和一丝尚未消散的、对心魔被短暂压制的茫然还未完全褪去。
几乎同时,静室那扇简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裹挟着滚烫水汽的、足以让任何清心寡欲者道心失守的霸道麻辣香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了进来!瞬间填满了这间原本只有清冷檀香和淡淡剑气的静室!
楚清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大碗,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半个身子探了进来。碗里,红油汤底还在翻滚,堆满了煮得恰到好处的灵兽肉片、翠玉般的笋尖、吸饱了汤汁变得晶莹剔透的灵菇。几粒饱满的花椒和鲜红的辣椒段点缀其上,视觉冲击力拉满。
她脸上沾了点点油星,额发被热气熏得微湿,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像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她把那碗仿佛燃烧着的“罪魁祸首”往前一递,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声音脆生生,带着不容置疑的推销热情:
“忙活半天饿了吧?尝尝呗!刚涮好的雪玉羚里脊,火候正好!赤羽都夸嫩呢!”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绝世好主意,眼睛更亮了几分,加重了语气,带着点诱哄,“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大对,是不是修炼太猛伤神了?试试这个,劲儿大,提神醒脑,说不定还能……嘿嘿,以毒攻毒呢!”
那碗人间烟火气十足的、冒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红汤,就那么突兀地怼到了沈墨清冷绝尘的鼻尖底下。
浓郁的、带着奇异安抚力的辣味蒸汽,毫不客气地扑了他一脸,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甚至试图撬开他紧抿的唇缝。
沈墨的喉结,在楚清歌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艰难地、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内景中那“辣味火星”灼烧魔气时带来的、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刺痛感。那碗红汤里翻滚的肉片,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跳跃着能捆缚心魔的火光。
辟谷百年,道心坚定如磐石的玄天宗首席弟子,此刻竟感到一种久违的、源自凡俗血肉深处的、对食物的原始渴望,正伴随着那霸道香气,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试图隔绝那无孔不入的香气。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却在那浓郁香气的裹挟下,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又急促地补上两下。
半晌,才从紧咬的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辟谷。”
只是那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被浓郁辣气呛到似的轻颤,像紧绷的琴弦骤然拨动后留下的余韵,出卖了他此刻远非表面的平静。
洞府门口,那片暧昧的少女粉防魔阵灵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亮了一下,粉色光晕流转得更加欢快,如同无声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