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远离无名谷坊市喧嚣的一处僻静湖畔,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放松的面容。
狐媚子熟练地翻动着架在火上的烤松鸡,油脂滴落火中,激起阵阵诱人的香气。她不时瞥一眼不远处静坐垂钓的鹿彦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鹿彦祖手持一根青竹钓竿,目光专注地望着平静的湖面,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湖畔青草与烤肉的混合气息,让他紧绷了许久的心神彻底松弛下来。
“公子,烤好啦!”狐媚子脆生生地唤道,她小心地将烤得金黄酥脆的松鸡取下,放在准备好的干净叶片上,然后拿起那柄鹿彦祖为她炼制的的菜刀,在一块小木几上细心地将鸡肉切成均匀的小块,装入一个精致的白瓷盘中。
她端着盘子,步履轻盈地走到鹿彦祖身边坐下,用竹签插起一块最嫩的鸡腿肉,递到鹿彦祖嘴边,声音软糯:“公子,尝尝看,手艺生疏了没?”
鹿彦祖目光仍盯着湖面的浮漂,顺从地张口接过,细细咀嚼,眼中露出满足:“唔…好吃。火候正好,外焦里嫩。还是晚晚的手艺最合我胃口,在宗门这两年,可是馋这口很久了。”
狐媚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故意撅起嘴,嗔怪道:“哼!可不是嘛,整整两年不见人影,晚晚想给公子烤只松鸡都找不到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一个玉壶,倒了一杯清冽的灵酒,递到鹿彦祖手边。
鹿彦祖接过酒杯饮了一口,转移话题道:“丹药既已到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修炼那部功法?”
狐媚子果然被带偏了注意力,但依旧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才认真回答道:“不急。等公子你安然返回山门,晚晚便去那处太初遗迹闭关。那里灵气充裕又僻静,最适合不过。”
鹿彦祖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湖面的浮漂上。
狐媚子看他仍这副专注钓鱼的模样,心头莫名升起一股闷气,忍不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抱怨道:“我说公子,你现在好歹也是名动北盟的人物了,身家丰厚。随手一道法术就能把这湖里的鱼全都捞上来,偏要学那凡夫俗子在这里枯坐钓鱼,真是……真是没趣!”
鹿彦祖被她撞得身子一晃,却也不恼,反而轻笑出声,依旧盯着水面,慢悠悠地道:“这你就不懂了,用法术,那是掠夺,是结果。用鱼竿,是等待,是过程。这其中自有情趣,强求不来的。”
“情趣?”狐媚子嗤笑一声,语气酸溜溜的,“公子现在果然是家大业大,连情趣都讲究起来了。怕是跟彩云峰那位李仙子学的吧?”
鹿彦祖终于收回目光,无奈地看向她,见她一副我生气了快哄我的模样,只得将鱼竿放到一边,举手投降:“行行行,我的错。不钓了,不钓了总行了吧?我陪你说话。这两年在宗门,除了闭关修炼,就是偶尔去通天阁看看进度,处理些杂务,之前不都跟你大致说过了嘛?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保证,今天一定让你问个够。”
狐媚子见他放下鱼竿,脸色稍霁,但依旧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泫然欲泣:“公子这就不耐烦了?是嫌晚晚啰嗦,耽误公子体悟情趣了?果然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没良心的负心汉……”
鹿彦祖看着她这炉火纯青的演技,哭笑不得,只得连连告饶:“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求着你问的,行了吧?是我特别想知道晚晚你到底对什么好奇。求你了,快问我吧,别憋着了。”
狐媚子看他这窘迫的样子,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春花绽放,瞬间驱散了刚才那点小别扭。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这还差不多!”
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媚眼中闪烁浓浓的好奇道:“具体说说,周富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偷偷算过,那些丹药,虽然品质极好,但按市价顶天也就值个几万灵石。他怎么能在一个多月里,就把本钱翻了那么多倍?还有,后来建设黄枫谷那么大的摊子,钱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听说,如今那富贵坊都扩大到二百里了,北盟各宗、甚至妖族都在那里做生意,这得是多大的开销,又是多大的进项?你们现在……到底有多少家底了?”
看着她那好奇的眼神,鹿彦祖知道,今天不把周胖子那套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跟她讲清楚,是别想清净了。他索性放松身体,靠在躺椅上娓娓道来。
“胖子那第一桶金,确实玩得漂亮。他没像寻常商人那样零散售卖,而是先找上了宗门功勋殿,用一千多颗品质最好的丹药,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完成了一笔大宗交易。”
狐媚子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既要了实惠,又找了靠山,还做了宣传?”
“没错。”鹿彦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功勋殿收了丹药,就等于认可了来源和品质。消息传开,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买家自然趋之若鹜。胖子手里握着剩下的丹药和换来的大笔灵石、贡献点,就开始玩高卖低买,左手倒右手,雪球很快就滚起来了,本金翻个十几倍并不难。”
狐媚子点头,这个她能理解。
“但即便如此,”她追问道,“那点钱够开发黄枫谷?听说光是请庶务殿殿、阵堂的人出手,就是不小的花销!”
鹿彦祖笑了起来:“这就是胖子最精明的地方了。他根本没用自己多少钱去填那个窟窿。”
“啊?”狐媚子愣住了,“不用自己的钱?那用谁的?”
“用未来那些想在黄枫谷开店做生意的人的钱。”鹿彦祖揭晓了谜底,“坊市还没动工,他就拿着规划图开始画饼,预租店铺,拍卖地皮的使用权。”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划拉着:“你看,假设一间最普通的店铺,月租金一千灵石,他让人预交半年,那就是六千灵石。这样的店铺,他起初规划了不下二十间。” 树枝写下第一个数字。
“中等店铺,月租三千,预交半年,一万八千灵石,也按二十间算。” 第二个数字出现。
“最好的黄金地段大店铺,月租近万,预交半年就是六万灵石,这样的也算二十间。这些灵石对散修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对于一些精英弟子,或者各洞府的长老来说,不算什么。”
狐媚子看着地上那一个个快速增加的数字,眼睛越瞪越大。
“这还只是店铺租金。”鹿彦祖继续道,“地皮拍卖才是大头。一块好地皮几十年的使用权,拍出几十万上百万灵石都不稀奇。初期二十里范围,光是这些预售和拍卖,胖子手里就聚集了超过五百万灵石的现金!”
“五……五百万?!”狐媚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下品灵石?”
“嗯。”鹿彦祖肯定地点头,“而这个时候,他需要支付给庶务殿、阵堂的工程款,可以按进度结算,甚至部分可以等坊市盈利后再给。雇佣金刚峰师弟们的工钱,对于五百万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等于是用别人未来的钱,建起了自己的坊市,而且钱到手时,大部分还不用立刻花出去。”
狐媚子已经完全听呆了,她经营灵草铺几百年,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曾想过世间还有这等空手套白狼的玩法?这周富贵的心,也太黑……,不,太聪明了!
“那……坊市建起来以后呢?”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问道。
“坊市运转起来,租金、管理费,就是稳定的活水。”鹿彦祖道,“但这还不是最赚钱的。”
“还有更赚钱的?”狐媚子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跟不上了。
“嗯,灵机和月租。”鹿彦祖说出了关键,“灵机玉符本身利润丰厚,但月租,才是真正的细水长流。现在光是神鹤宗内,用灵机的就不下一万人,每月就是十万灵石的稳定进账。而且这钱,只要网络在,就能一直收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妖族那边,青鸾、金石妖猿几家,第一批就订了五千部定制版灵机,单这一笔,利润就超过一百五十万灵石,后续还有月租。”
狐媚子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掰着手指头,试图理解这些数字背后的含义,却发现自己的算术有点不够用。她看着鹿彦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是在听一个关于神话的故事。
“所以……所以你们现在……”她声音干涩。
鹿彦祖想了想,给了她一个相对具体的概念:“闭关前胖子跟我抱怨,说账上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太多,差不多有两千万下品灵石,这还不算库房里的材料、没收回的账,以及通天阁那些技术的价值。”
“两千万……”狐媚子喃喃重复着,目光有些发直。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抱怨鹿彦祖钓鱼是没趣,简直是无理取闹。跟周胖子这种点石成金、空手筑城的手段比起来,钓鱼算什么?就是躺着睡觉,钱都能自己长腿跑过来吧?
看着狐媚子那被巨额财富冲击得有些恍惚的模样,鹿彦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开始描绘那更为宏大的未来。
“晚晚,你觉得,坊市收租,灵机收月租,就到头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狐媚子茫然地抬起头:“难道……不是吗?这已经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财富了。”
鹿彦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跳跃的篝火,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坊市和灵机,都只是基础和工具。我们真正想做的,是打造一个……嗯,他称之为生态的东西。”
“生态?”狐媚子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简单说,就是围绕灵机和通讯网络,构建一个能让所有修士都离不开的庞大世界。”鹿彦祖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话解释,“比如,靠着灵机的传讯和定位,我们搞了枫叶快递,可以快速送东西到家,以后说不定能覆盖整个北盟。”
“这个好!”狐媚子眼睛一亮,“上次送这把菜刀到草药铺时就觉得很是方便!”
“还有,商铺可以通过灵机创立的平台,精准地给可能感兴趣的客人展示消息,这叫广告。”
“这个更好!”狐媚子作为商家,瞬间明白了其价值,这能省下她多少吆喝的力气!
“坊市里的酒楼食肆,现在就能用灵机点餐,有人直接送上门,这叫外卖。”
“还能这样?”狐媚子想象了一下,觉得这日子也太惬意了。
“而这,都只是最简单的应用。”鹿彦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等魏政天他们把影像传输弄出来,那才是一个全新的天地。”
“影像传输?”
“就是不仅能听见声音,还能看到实时的画面。”鹿彦祖解释道,“到时候,可以把精彩的斗法、前辈的讲道、甚至编好的故事,用影像记录下来,让大家通过灵机观看,这叫留影戏,肯定很多人愿意花钱看。”
狐媚子听得心驰神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足不出户便能观天下奇景、听大能讲道的场景。
“还可以成立一个北盟新闻总汇,派人去各地记录大事,做成影像新闻,让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北盟发生了什么。”
“这……这影响力……”狐媚子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力量。
“远程请教功法、开办虚拟交易会、甚至隔着千里请人鉴定宝物……都有可能。”鹿彦祖总结道,“通天阁要建的,就是这样一个把交易、信息、娱乐、生活所有方面都包罗进来的巨大网络。在这个网络里,每一个环节都在创造价值,而咱们,站在最核心的位置。新的浪潮已经到来,修仙再也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合作共赢,共同进步,那些刀口舔血的修仙界,一去不复返咯!”
狐媚子彻底沉默了。她怔怔地看着鹿彦祖,又看了看跳跃的篝火,再看看远处沉静的湖泊和满天星斗。她原本以为,富贵坊只是一个超级赚钱的集市,灵机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可现在她才明白,那只是一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水下的部分,庞大到足以颠覆她几百年来对世界的认知。
交易、信息、娱乐、生活……所有方面都被重新定义和连接。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创世。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回过神,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鹿彦祖,长长地、带着一丝敬畏地舒了一口气。
“晚晚原本以为,周富贵只是个运气好的奸商……”她的声音中尽是感慨,“现在才知道,他和公子,是在编织一张覆盖整个修真界的网啊。”
她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既释然又有些自嘲的笑容:“罢了罢了,你们这盘棋太大,我光是听着都觉得头晕眼花。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狡黠的媚笑,凑近鹿彦祖,挽住他的胳膊,软语央求道:“公子,既然家底如此丰厚,那灵草铺就不开了,等公子回山,晚晚就修炼去了,守着富贵坊那下金丹的母鸡,要什么资源没有。”
鹿彦祖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身旁正小口抿着灵酒的狐媚子,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晚晚,其实这次出来,除了给你送丹药,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狐媚子放下酒杯,歪着头看他,媚眼中带着询问:“公子还有何事?”
“我想让你跟我回黄枫谷。”鹿彦祖直接说道。
狐媚子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错愕,随即那双媚眼深处浮现出担忧。她轻轻摇头,声音低了几分:“公子……晚晚毕竟是妖修之身,如今黄枫谷虽看似包容......”
鹿彦祖摆了摆手,示意她放松,目光却扫视了一下四周静谧的湖畔林地,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晚晚,你多虑了,其实……你的存在,恐怕宗门早已知晓。”
“什么?!”狐媚子悚然一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恐惧之色浮上眼眸,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强大的结丹初期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向外蔓延,警惕地探查着周围的每一寸草木阴影,声音都带上了颤抖,“公子……你,你说什么?……怎么会……”
见她如此紧张,鹿彦祖伸手轻轻按在她微微发抖的手背上,安抚道:“放松点,没事的。听我说完。”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解释道:“我是这次下山之前才想明白的。晚晚,你觉得,我和胖子折腾出黄枫谷、通天阁、灵机网络这么一大摊子事,对如今的神鹤宗而言,重要性如何?”
狐媚子虽然心绪不宁,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思考,下意识地回答:“盖过所有天骄!无人能及!” 这话并非奉承,而是基于鹿彦祖之前描述的那庞大商业帝国和未来蓝图得出的必然结论。
“虽然有点自傲,但事实恐怕确实如此。”鹿彦祖坦然承认,“通天阁的诞生,让宗门在北盟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影响力和实实在在的好处都是空前的。黄枫谷坊市促进了人、妖两族的合作与交融,这份功绩和影响力,是神鹤宗完成的。未来灵机网络遍布北盟,更将带来难以估量的战略优势。我和胖子,还有李师姐、铁塔他们这些核心元老,对宗门而言,说句不客气的话,已经不可或缺。”
他看向狐媚子,眼神清明:“既然如此,你觉得宗门会放任我们这些弟子,尤其是修为还不算高的我,在外面随意行走,而不加以任何保护吗?李师姐他们在宗门内或许安全,但我和胖子,尤其是我这次单独出门,暗中若无人护卫,那才是怪事。”
狐媚子不是笨人,之前只是身处局中且关心则乱,此刻被鹿彦祖点破,立刻就想通了关窍,喃喃道:“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恐怕从我第一次在黑竹坪引起关注开始,宗门高层就已经将我列入了重点观察和保护名单。”鹿彦祖继续分析,“既然如此,以宗门的手段,你我之间的关系,他们怎么可能查不到?还需要猜吗?”
他提起往事:“你再想想,当年我们从龙岩城来回,路途不算近,却连一个路过的修士都没遇到,一路平静得过分,这不奇怪吗?还有,当初洛神宗在龙岩城对我们那般客气,真的仅仅是因为你是结丹修士?”
狐媚子瞳孔微缩,过往被她忽略的一些细节此刻串联起来,让她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原来,他们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关系,以及那些看似幸运的顺利,背后很可能一直有双眼睛在注视着,甚至……清扫着障碍。
鹿彦祖目光扫过静谧的湖畔林地,忽然朗声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暗处的道友,还不现身吗?这烤松鸡再放可就凉了,岂不辜负晚晚一番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