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檐角的丝瓜藤晒得发脆,深绿的叶子间垂着些纺锤似的瓜,有的黄透了,有的还泛着青,像一串吊在半空的绿玛瑙。哑女搬来竹梯靠在墙上,踩着梯阶往上够,指尖刚碰到个最大的黄丝瓜,藤条突然“啪”地断了,连带着两个小丝瓜一起坠下来,正好落在小虎怀里。
“好家伙,差点砸着脚。”小虎掂了掂怀里的丝瓜,黄得发亮的皮上带着层细密的白霜,“这老丝瓜留着做洗碗布正好,瓤子比镇上买的麻布还结实。”他把丝瓜放在竹筐里,抬头看哑女,“够不着就说一声,我来,你那梯子晃得人眼晕。”
哑女没下来,只是踮着脚又摘了个青丝瓜。这瓜得趁嫩吃,炒着脆,炖着绵,是小虎最爱吃的。去年她摘晚了,青丝瓜长老了,只能当抹布,他却硬说“炒着也香”,结果嚼得腮帮子发酸,还说“有韧劲”。
檐下的丝瓜藤爬了半面墙,把窗棂都缠满了。春天时,小虎在墙根埋了把腐熟的豆饼,说“给丝瓜加把劲”,果然爬得比往年都旺,结的瓜也稠,从夏末一直吃到秋深。哑女摘着瓜,忽然看见叶片下藏着个小丝瓜,只有手指长,青得发绿,像个没睡醒的娃娃,便小心地绕开它,想着再留几日。
“够了够了,”小虎在底下喊,竹筐已经装了大半,“留几个挂着当种,明年开春咱在篱笆边也种几棵,让藤爬满篱笆,夏天能遮凉。”
哑女抱着最后两个黄丝瓜下来,梯阶晃了晃,小虎赶紧伸手扶她。指尖触到她手腕时,两人都顿了顿——她的手腕上还戴着去年他编的草绳,磨得发毛,却一直没摘。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镇上见的银镯子,细巧的圈上刻着缠枝纹,当时就想,要是戴在她手腕上,定比草绳好看。
“这青丝瓜今晚就炒了,”哑女把瓜分类,黄的放一堆,青的放另一堆,“配着你昨儿捞的小鱼,炖个汤。”
小虎蹲下来帮她择丝瓜蒂,指尖掐掉硬梗,露出里面嫩白的芯。“再切点辣椒,”他咂咂嘴,“张婶新晒的干辣椒,辣得够劲,炒丝瓜时丢两个,香得能多扒半碗饭。”
日头爬到竹筐顶上时,丝瓜已经摘完了。哑女把黄丝瓜摊在竹匾里晒,青丝瓜装进竹篮往厨房送,路过菜园时,看见张婶正蹲在地里拔萝卜,便喊了声:“婶,给您送两个嫩丝瓜。”
张婶直起身,手里还攥着个带泥的萝卜:“哟,你家这丝瓜结得真稠!我那几棵早歇了,正愁没菜炒呢。”她接过丝瓜,往哑女手里塞了把香菜,“刚割的,嫩得很,炖鱼汤时放一把,鲜掉眉毛。”
往回走时,竹篮里的香菜散发着清苦的香,混着青丝瓜的淡腥,像把秋天的味道都装在了里面。哑女想起春天点丝瓜籽的情景,她挖坑,小虎撒籽,两人蹲在地里,看着湿润的泥土把黑色的籽盖住,他说“等结了瓜,第一个给你炒着吃”,如今藤上的瓜摘了一茬又一茬,他的话倒像刚说过似的。
小虎正在院里劈柴,见她回来,直起腰问:“晚上做丝瓜炒蛋?”
哑女摇摇头,指了指竹篮里的小鱼:“炖鱼汤,放香菜。”
“好嘞!”他应着,斧头落得更欢了,“我再劈两根柴,炖得久点,汤才白。”
夕阳把檐角的影子拉得老长,晒在竹匾里的黄丝瓜渐渐失去水分,皮皱了起来,像奶奶脸上的皱纹。哑女坐在门槛上,看着小虎劈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檐下的丝瓜,就像他们过的日子,春种夏长,秋来收获,看似寻常,却藏着施肥的耐心,摘瓜的欢喜,还有藏在青丝瓜里的脆甜,老丝瓜里的韧劲,把岁岁年年都串成了串,挂在檐角,晒成了暖。
晚风起来时,厨房里飘出鱼汤的香,混着柴火气,漫在院子里。哑女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听着锅里“咕嘟”的声响,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瓜可摘,有汤可炖,有个人在身边,连檐角的风都带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