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暗流与诉苦
陆飞上任后的第十天，食品厂表面上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明显。
这位新副厂长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从后勤和账目这块“硬骨头”啃起，不仅将老陈供货的旧账翻出来说道，更是将厂里每一张单据、每一笔物料领用都卡得极死。
车间里领个替换零件，原本登记一下就能办的事，现在必须经过他亲自审批签字，往往要耽搁小半天功夫。工人们私下里怨声渐起，生产效率虽未明显下滑，但那股子曾经被王超激励起来的、蓬勃向上的劲儿，明显被一层无形的束缚感所取代。
王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照常主持生产，检查质量，与工人们交谈，仿佛一切如常。但他心里清楚，陆飞此举，意在立威，更在试探他的底线和反应。他不能在这种小事上与陆飞直接冲突，那会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也容易授人以柄。
这天下午，王超正在办公室翻阅这个月的生产报表，盘算着如何在不与陆飞正面冲突的情况下，维持厂子的活力和效率，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超儿！在不在？”
是马向前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烦躁。
王超立刻起身开门，只见马向前站在门口，额头上带着细汗，脸色也不太好看，原本在工业局坐办公室养出的几分从容，此刻消失无踪。
“马科长？您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王超侧身将马向前让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马向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掏出烟卷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这才长长吐出一股烟雾，苦着脸道：“别提了，什么科长不科长的，就是个受气包！”
王超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急着追问。他知道马向前这是心里憋了话，来找他倾诉了。
果然，马向前又连抽了几口烟，才压低声音，带着愤懑说道：“超儿，你是不知道，这新班子一来，底下有些人就跟那嗅到腥味的猫似的，开始瞎闹腾了！”
他往前凑了凑：“就咱们工业局下面，那几个之前半死不活的厂子，比如那个农机修配厂，还有那个什么五金制品社，以前年年靠局里补贴才能发出工资，现在可好，瞅着新领导刚上任情况不熟，就开始嚷嚷着什么要扩大生产，要增加计划内原料指标，要拨款更新设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王超眉头微动，静静听着。
“他们那是真想搞生产吗？屁！”马向前啐了一口，“那是看着你们食品厂、看着纺织厂这几个效益好的单位眼红！觉得新领导来了，可以趁机浑水摸鱼，多捞点好处！反正搞砸了是国家的损失，搞好了是他们有本事！这他娘的就是在瞎胡闹！”
他又猛吸一口烟，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后怕：“幸亏你之前听了老赵的劝，稳住了没动。现在这股风起来了，新来的常县长和陈主任为了站稳脚跟，肯定要先摸清情况，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但这些瞎闹腾的，把水搅浑了，搞得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左右为难！批吧，明知道是打水漂；不批吧，他们转头就去新领导那里告状，说我们保守，不支持下面工作，阻碍生产发展！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马向前越说越气，手指敲着桌面：“我现在是看明白了，有些人就不是真心想把厂子搞好，就是想着怎么在变动中给自己捞资本、占便宜！把好好的局面搞得乌烟瘴气，让那些真正想做事的人也跟着束手束脚！”
王超默默地点了点头。马向前这番话，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地区的变动传导到县里、街道，引发的不仅是人事更迭，更是一种心态和风向的变化。投机者蠢蠢欲动，实干者备受掣肘。
“马科长，您消消气。”王超将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情况，恐怕短期内避免不了。”
“是啊！”马向前叹了口气，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所以我今天过来，也是给你提个醒。你们食品厂现在就是个香饽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那个副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超一眼。
“来的时机这么巧，你得多留个心眼。现在这风气，有些人为了在新领导面前表现，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厂子效益好，账目清晰，生产稳定，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只要大面上不出错，谁也动不了你。但就怕有人吹毛求疵，或者从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找麻烦。”
他指的显然是陆飞，最近查账卡物资的行为。
“我明白，谢谢马科长提醒。”王超郑重道，“厂里的生产和管理，我会抓得更紧，确保不出纰漏。”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马向前将烟头摁灭，站起身，“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来找你说说。行了，局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回去处理呢，妈的，那几个厂子的报告写得天花乱坠，我得去给他们挤挤水分！”
送走满腹牢骚的马向前，王超站在窗前，看着厂区内袅袅升起的炊烟，目光沉静。
马向前的诉苦，将县里工业系统暗流涌动的情况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这不仅仅是食品厂内部多了一个副厂长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大环境的风向在发生变化。投机取巧者开始活跃，试图在新旧交替的混乱中牟利。
陆飞的行为，在这种背景下，就显得更加耐人寻味。他到底是新领导派来整肃纪律、规范管理的“钦差”，还是也想趁机搅浑水，从中渔利，或者……另有所图？
王超意识到，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和防御了。他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摸清陆飞的底细和真实意图，以及他与新上任的街道办陈主任、乃至县里常县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直接去问肯定不行。他需要借助其他的渠道。他想到了赵科长。赵科长在物资系统多年，人脉广阔，消息灵通，或许能打听到一些关于陆飞的背景。
另外，与新任街道办主任陈丽花建立联系，也刻不容缓。作为食品厂的直接上级领导，她的态度至关重要。不能再等对方召见，必须找个合适的时机主动拜访。
还有老陈……虽然这段时间风声紧，老陈也关门谢客，但一些必要的信息沟通不能完全断绝。老陈混迹市井，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或许也能从侧面了解到一些关于陆飞的情况。
心思电转间，王超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他回到办公桌前，铺开信纸，准备给赵科长写一封信。不能写得太直白，只能以请教工作、汇报近况为名，委婉地提及厂里来了新副手，希望赵叔有机会帮忙指点迷津。
同时，他决定明天就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去一趟街道办，见一见那位新主任陈丽花。无论如何，要先在领导那里挂上号，留下一个积极、主动的印象。
至于老陈那边，需要更谨慎。他打算晚上绕点路，去老陈家附近转转，看看情况。如果条件允许，就悄悄接触一下。
将写给赵科长的信仔细封好，王超叫来厂办干事小李，吩咐他明天一早将这封信送到物资局，务必亲自交到赵科长本人手上。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近黄昏。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陆陆续续从车间里出来。
王超也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在厂门口，他恰好遇到了也正准备下班的陆飞。
“陆厂长，下班了？”王超主动打了个招呼，面色如常。
“是啊，王厂长。”陆飞扶了扶眼镜，脸上依旧是那副程式化的笑容，“今天把上个月的出入库单据又核对了一遍，基本清楚了。”
“辛苦了。”王超点点头，“规范管理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厂里的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
“王厂长说的是。”陆飞应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并肩走出了厂门，然后在一个路口各自分开，走向不同的方向。
王超回头看了一眼陆飞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眼神微凝。他知道，与这位新副手之间，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尽快摸清对方的底牌，才能在这场由上层变动引发的暗流中，稳住食品厂这艘船，也稳住自己的舵手之位。
第一百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