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涣散,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好久,远处的广场舞曲不知道换了几轮,我才回过劲来的去仔细思索我接下来该做的事。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魏语身边,不管我们之前闹的有多激烈,但凡有一点回暖的机会,我都不能放弃。她离开后会去哪里,我便无从得知了,可能会回车上,要是她还希望我回来的话,一定会在车上等我。
从五金店到天府广场需要绕人民公园接近半圈,若是直接从人民公园插过去,便能节省一半的路程。
和白天不同,一到晚上,这里如同翻了面的煎蛋似的,换了一种热闹。
从大门进去,前方环形小路上,散步的大爷大妈们连成一条松散的线,断断续续,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流动。个个健步稳行,除却发皱的皮肤、斑白的头发,姿态和年轻人无异,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老当益壮吧。穿着松垮背心慢跑的老人混杂其中,瘦骨嶙峋的膀子有节奏地挥动。更远处的小山凉亭里传来阿姨们中气十足的唱腔,曲调婉转悠扬,像是昆曲的韵味。
灯光并不绚烂,几盏老旧的路灯杵在道旁,灯泡外罩着磨砂的玻璃,浑浊的橘黄色光晕像打散的蛋黄,黏糊糊地晕染开,勉强照亮下方一小圈地面,却把更远的树影和行人轮廓都揉进了模糊的暗影里。
站在我这个角度望过去,那些光晕的边缘甚至有些晃眼,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油膜。就在这昏黄、模糊,甚至带着点廉价感的光影之下,那些生龙活虎的身影才得以隐现、流动。
我贴着灌木丛的阴影边缘往里走,凉亭里的唱腔愈发清晰,拖着长长的调子,在夜气里显得空旷又执着。轻微的喘息和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一小股带着汗味的风。
三三两两,陌生人面孔低谈的家长里短,笑声不一,如同大杂炖的一锅蒸汽。我走在其中,我谁也不认识,身边没有与我共识喜悲的人,似乎被隔开了。路人都礼貌的绕开我,我更觉得自己是顺着他们圈子的边线下滑的。不知名生物的骚动惊扰草木,热闹带着体温和声浪将我包围,又与我无关。
本就谈不上坚定的执行力无意识的萎靡了,平坦的道路,越来越艰难。我放慢脚步,感觉呼吸都好沉重,连同飘渺的夜虫,飞舞在灯罩的妖艳,在我鞋子上投下迷茫的怪状,一刻,我自认为甘之如饴的迷失,我停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这里哪有休息椅的?
我茫然四顾,白天清晰的路径在夜晚变得陌生而暧昧。搜寻好久,才在一座假山旁边找得一张孤零零的,深绿色的铁质长椅,嵌在树影和光晕的交界处。
几乎是踉跄着跌坐下去,脊椎重重地砸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疲惫像沉重的铅块,从脚底一直灌到头顶。我闭上眼睛,公园的喧嚣总算停顿的推远了一些。
我在想,要是真让我回去找到魏语,我该怎么面对她?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情感问题,尤其是撕破脸后,既然妥善的将关系拉上正轨,又不想太服帖的表示自己和好的意愿。
害怕我回去后,她还是那张冰冷到近乎可怕的表情。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她消气了,看开了,决定宽容我了,也不是不可能,我们都经历过那么多。可是万一是万一,我又怎么确定她就真的和我一样,舍不得对方的好。
头疼,像有根锥子在太阳穴里搅动。
一阵单调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的撕裂了空气,震碎我混乱的冥想。
我皱着眉头睁开眼,声源是不远处的一座电话亭,就是白天的那座。
铃声还在持续,在这角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铃声快要响断的当口,一个身影匆匆走进了我的视野。
不出意外的令我意外。
师太踩着她那双不修边幅的洞洞鞋,径直走到电话亭前,动作熟练,拉开蒙着厚厚灰尘和污渍的玻璃门。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师太一步跨进去,佝偻着背的轮廓贴在模糊的玻璃上。
师太拉起话筒,铃声戛然而止。
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楚说啥,只能迷糊的听见叽里呱啦。师太说话时一如既往的盘手里的佛珠,只不过另一只手不能五指并拢,因为拿着话筒。远远望着,偶尔几次,师太微微躬身,恐怕在说“阿弥陀佛”。
三言两语,似乎并无太多挂碍。师太利落的挂断电话,推开亭门走出来。师太的方向是公园正大门,没有丝毫留恋,更没有回头瞥一眼的意思,自然也没注意到阴影里枯坐的我。
我望着她融入夜色的背影,感慨:师太终究是敬业,这么晚还要线上给人点化。但是师太这次离开,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更没有注意到我,估计是下班回家了吧。
这些念头飘过,像水面掠过浮沫。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该愁的还是愁,该忧的还是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一分未减。
我挪了挪身子,长椅的冰冷重新透过布料渗入骨髓,师太离开后,这里的空旷更加清晰几分。
就在意识又开始涣散的边缘。
叮铃铃铃——!!
催命般的电话铃声再一次传来。
我抬头,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攥得骤停一拍。
师太早已走远,铃声在空旷的亭子周围回荡,突兀和孤单。一遍,两遍,它持续不断地响着。
电话怎么又来了?是找师太的吗?刚才不是打过了吗?是另一个人吗?
按道理,同一个人不会那么快又回个电话。如果是另一个人,师太业务这么繁忙的吗?这样还来什么公园,直接开展一个线上咨询服务热线,客源呈水波之势愈推愈烈,生意那不火爆?
我咽了口口水,突然想起来,白天我好像在自己的征婚表写了这个号码来着。
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荒谬感填满。
该不会真有人打过来吧?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不会吧?不会吧?!就我这样的,还能有人看得上眼,大晚上照着征婚表打公用电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用力甩了甩头,肯定是我想多了。多半还是师太的客户,或者纯粹是打错了。
可万一呢?
犹豫半天,我决定亲自去接一下。如果并非我想的那样,就是虚惊一场。估计又是师太的客户,正经人谁没事打电话亭的号码。要是师太的客户,我接了电话,搅黄了,更怪不着我,谁叫师太这时候走了。
念头一落,身体像是被这理由说服了,又像是被那铃声逼得无处可逃。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混合着铁锈、灰尘和陈旧塑料的闷浊气味扑面而来。亭内空间极其狭小,昏黄的光线从蒙尘的玻璃外艰难地透进来一点。
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反手带上了门,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般放大,汗水从手心冒了出来。
话筒离我那么近,我犹豫,轻轻一提就能拿起来的东西,此刻仿佛沉重的像是深渊。我盯着看了好久,才猛然一决,一把攫住了那个冰凉、油腻,还在微微震动的话筒。
响彻了仿佛一个世纪的刺耳铃声,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