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脑子，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李道兴抛出的这个问题，比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更让他窒息。
这哪里是选择题？
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选前者，等于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与妖邪为伍，从此将“昏聩”二字，死死刻在自己的王号之上。
选后者，更是自寻死路。
且不说这三妖会不会临死反扑，单是失去了他们呼风唤雨的能力，车迟国若再遇大旱，他这个国王的末日也就到了。
他的嘴唇剧烈哆嗦，求助似的望向李道兴。
却只看到对方那张含笑的脸上，尽是玩味。
一滴冷汗自他额角滚落，滴在华贵的王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广场上，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地上的虎力、鹿力、羊力三仙，也从剧痛中缓过神来。
他们听懂了李道兴的话。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紧张地看着国王，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审判。
许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国王会就此昏厥过去。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脚步虚浮地走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李道兴。
也没有去看那三个狼狈不堪的国师。
他望向了广场上那成千上万，同样在等待着他决断的子民。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惊恐、不知所措的脸。
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仿佛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国王转过身，对着李道兴，对着唐僧师徒，对着满朝文武，用一种被碾碎后重组的嘶哑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位国师，于我车迟国，有功。”
“寡人……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虎力三仙更是如闻天籁，激动得浑身颤抖，劫后余生的泪水夺眶而出。
“好。”
李道兴抚掌，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
“国王深明大义，本王佩服。”
他踱步到三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们。
“听到了吗？”
“是你们的国王，保下了你们。”
“谢国王恩典！谢亲王殿下！”
三妖死命磕头，额头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血肉模糊。
“别急着谢。”
李道兴摆了摆手，那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让三妖的磕头声戛然而止。
他背着手，踱着步，用一种视察工作的口吻，慢条斯理地开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从今天起，你们三个，要进行深刻的思想改造。”
“第一，三清观旁，另盖一座‘祈年观’。观中不再独尊三清，而是要将风伯、雨师、雷公、电母等一应司掌行云布雨的神只，统统给本王供起来！日夜祈祷，务必保证车迟国风调雨顺。”
“第二，你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师，而是车迟国的‘气象顾问’。每日需将天气变化，呈报给国王。若有旱涝之虞，需提前预警，并拿出解决方案。此为，服务要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道兴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笑容在三妖眼中，比恶魔的狞笑还要可怕。
“你们三个，每个人，都要给本王写一份一万字的检查报告。”
“报告中，要深刻反省自己贪图富贵、不思进取、败坏道门声誉的错误思想！”
“要详细阐述，你们今天是如何被猪八戒同志的‘道门铁拳’打醒道心！”
“以及，你们未来要如何洗心革面，报效车迟国，将功补过！”
李道兴的声音顿了顿，环视着三张呆若木鸡的脸。
“写不完，或者写得不够深刻……”
“本王不介意，再让八戒，帮你们好好‘松松筋骨’。”
“啊？”
三妖猛地抬头，三张脸上是同款的呆滞与茫然。
写……写检查？
一万字？
我们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写检查？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们自己掐灭了。
不光是他们，满朝文武，全城百姓，连同孙悟空和沙僧，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位大唐亲王的脑回路，简直清奇得超乎了所有生灵的想象。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这写一万字的检查，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是诛心啊！
“怎么？有意见？”李道兴眉毛一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没！没有！弟子遵命！弟子一定写！深刻地写！”
虎力大仙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连忙把头磕得更响，恨不得把脑袋都嵌进地里。
开什么玩笑！
跟被那头凶悍的猪妖用钉耙一下下打比起来，写检查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只抓耳挠腮，似乎跃跃欲试的猴子！
“很好。”李道兴满意地点点头，“待你们修好功德，积善有为，本王或许可以向老君举荐，让你们正式入道门玄宗，也就不再是这般没跟脚的野生妖了。”
此话一出，三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磕头磕得更加卖力，口中连称“谢亲王再造之恩”。
李道兴却话锋一转，说了一句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话。
“记住，不要干涉外交。”
他解决了车迟国的事情，心情大好，转身拍了拍旁边已经完全石化的猪八戒的肩膀。
“八戒，干得不错。”
“刚才那一顿打，打出了气势，打出了水平，更打出了我道门的风骨！”
“你师祖在兜率宫若是看见了，想必也对你这番‘清理门户’的举动，甚是欣慰。”
猪八戒一个哆嗦，腿一软，差点又给跪下去。
“王爷，您就别拿俺老猪开涮了……”
“谁跟你开涮了？”
李道兴从怀里掏出那柄太清拂尘，不由分说地塞到猪八戒手里。
“投名状，你已经递上去了。”
“现在，该去当面领赏了。”
他凑到猪八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交代了几句。
猪八戒听得是心惊肉跳，一张猪脸变幻莫测，时而煞白，时而涨红。
“王爷……这……这么说，行吗？师祖他老人家……会不会一巴掌拍死我？”
“放心。”
李道兴直起身子，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师祖是炼丹的，不是杀猪的。”
“你只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保证你不仅没事，说不定还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
“去吧，早去早回，我们等你开饭。”
李道兴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对着车迟国国王拱了拱手：“国王陛下，此间事了，本王也乏了。这宫中的庆功宴，是不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国王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姿态卑微到了极点：“是！是！寡人这就去办！亲王殿下请，上仙们请！”
说着，便领着一群同样还没回过神来的官员，浩浩荡荡地簇拥着李道兴一行人，朝王宫深处走去。
偌大的广场上，只留下猪八戒一个人。
他手里捧着那柄拂尘，只觉得它重逾万钧。
猪八戒抬头，望了望三十三天外的方向，只觉得两腿发软，前路渺茫。
最终，他咬了咬牙，心一横。
死就死吧！
反正有王爷兜底！
猪八戒心念一动，驾起云头，化作一道流光，用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姿态，朝着南天门的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