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九龙城寨,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人间的欲望与污浊。
“快活里”野鸡寨,更是这巨兽腹中最糜烂的一角。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汗水和劣质烟酒的味道,熏得人头昏脑涨。
靡靡之音从留声机里流出,混着女人的娇笑和男人粗野的调情,黏腻得化不开。
红木圆桌上,麻将牌被搓得哗哗作响。
一个穿着花衬衫,浑身肌肉虬结的男人猛地将牌一推。
“操!又他妈输了!”
沙皮输红了眼,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眼神凶戾地扫过四周。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沙皮哥,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沙皮回头,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正对他笑。
女人穿着一身开衩到大腿根的墨绿色旗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是这里的红牌阿姑,阿媚。
阿媚吐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兰花香,钻进沙皮的鼻孔,让他心头一荡。
“输钱嘛,晦气。”
沙皮的语气缓和下来,一双眼珠子却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
阿媚痴痴地笑了起来,身子贴得更近了。
她凑到沙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带沙皮哥去个地方,比赌钱刺激多了。”
沙皮喉结滚动了一下,酒意混合着色欲冲上头脑。
他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脑子里已经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好啊。”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只要阿姑你够刺激,哥哥我绝对让你满意。”
阿媚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搀着沙皮,摇曳着身姿,走出了烟雾缭绕的麻将房。
两人穿过挂着俗艳珠帘的走廊,绕到妓院后方。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漆黑的死胡同,两边是高耸的楼宇,将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巷子尽头是一堵冰冷的墙,上面用石灰刷着“小心火烛”四个大字,字迹已经斑驳。
地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污水还是夜里的露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阿姑,这是什么地方?”
沙皮的酒意被这阴冷的环境吹散了几分,警惕地问。
“哎呀,我的耳环好像掉在里面房间了,那可是我妈留给我的。”
阿媚松开手,脸上露出焦急又委屈的神情。
“沙皮哥,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她指了指胡同深处一扇看不清模样的小门。
不等沙皮回答,她便扭着腰肢,快步走进了那片更深的黑暗里,身影瞬间被吞噬。
胡同里只剩下沙皮一个人。
他烦躁地啐了一口唾沫,心里骂骂咧咧。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巷口,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堵住了退路。
那身影很高大,像一堵墙。
沙皮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
几乎是同一时间,胡同的另一头,也就是阿媚消失的方向,也出现了几条人影。
他们像是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沙皮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不是什么刺激的游戏。
这是个局。
一个针对他的杀局。
月光从楼宇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下一缕,恰好照亮了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一张脸。
那张脸很年轻,甚至有些过分的俊秀,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冰冷。
这是沙皮唯一的感受。
“王江?”
沙皮认出了来人,惊愕瞬间转为暴怒。
“你个棺材仔!你他妈想干什么?”
他想不通,这个被整个九龙城寨当成笑话的败家子,那个守着一间破棺材铺,连手下小弟的汤药费都付不起的“十三堂”堂主,怎么敢对自己下手。
“信不信老子明天就带人烧了你的破店!”
沙皮色厉内荏地咆哮,声音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却显得有些空洞。
但这时沙皮觉得身上的力气渐渐的流失
难道是他被人下了药
方才喝的酒
他妈的着了道。
“你给我下药,你想干什么?”
王江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淡地落在沙皮身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像一个外科医生,在手术前审视着即将被解剖的标本。
【煞气缠身,血光浮现,此人今日,必有此劫。】
一行细小的金色古篆,在王江的视野中一闪而过。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冬夜里的冰凌,一字一句都透着寒气。
“你伤我的人,断我的财路。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来跟你算算账。”
“算账?就凭你这个衰仔?”
沙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起来。
他猛地从后腰拔出一把牛角匕首,刀刃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寒光。
“老子就是中了药,也干得过你这小棺材仔。”
“老子今天就先送你上路,再把你那老不死的伙计一起打包!”
“你老豆当年还要让我三分呢”
话音未落,他积蓄起气力,一个箭步前冲,身体带着一股恶风,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厉芒,凶狠地刺向王江的心口。
这一刀又快又狠,是街头搏命练出来的杀招。
然而,王江没有后退。
他甚至没有闪躲。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胸口的瞬间,他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向左侧开,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锋利的刀尖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带起一阵微风。
快!
太快了!
快到沙皮的瞳孔猛地收缩,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王江的手更快。
在侧身避开刀锋的同时,他的左手已经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了沙皮持刀的手腕。
那只手,稳定、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准。
沙皮心中一惊,手腕奋力想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像一把铁钳,纹丝不动。
下一秒,王江的拇指动了。
他的拇指指腹发力,不偏不倚,精准地按在了沙皮手腕内侧的正中神经上。
猛地一压。
一拧!
这个位置,是外科手术中必须小心翼翼避开的关键神经束。
一旦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胡同的死寂。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混杂着强烈的麻痹感,从手腕处炸开,瞬间传遍了沙皮的整条右臂。
那感觉,像是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他的骨髓。
又像是整条手臂被扔进了高压电箱。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湿滑的地上,溅起几点污水。
沙皮的右手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软软地垂了下去,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抽搐。
他额头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脸色惨白。
巷口埋伏的阿彪等人都看呆了。
他们手里攥着水管和木棍,本来已经做好了冲上去群殴恶战的准备。
谁能想到,一个照面。
仅仅一个照面。
在城寨里凶名赫赫的沙皮,就被他们那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堂主,废了一只手。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解剖般的精确美感。
阿彪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位新堂主。
王江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牛角匕首。
冰冷的刀刃在他的指尖转了一圈,最后稳稳停住。
他的眼神,从沙皮那条废掉的手臂,慢慢移到了他的腿上。
“你打断了我福伯的腿,让他差点残废。”
王江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湖规矩,一报还一报。”
“很公平。”
沙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后退,可双腿却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发软。
“你……你想干什么?我后头的大佬也是和联胜的,四堂堂主肥婆兰!你敢动我,她不会放过你的!”
“哦,那又怎样?”
他嘶声喊道,试图用后台来震慑对方。
王江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但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话音未落。
寒光一闪!
王江手起刀落。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精准得如同在手术台上划开皮肤。
刀锋利落地划过沙皮双脚的后跟。
伤口并不深,甚至流出的血都不算多。
但是位置,却刁钻到了极点。
是跟腱。
两只脚的跟腱,被齐齐划断。
这意味着,即使伤口愈合,他也将终身残疾,再也无法正常行走。
这是一种比直接打断腿骨更阴狠的手段。
“啊……”
沙皮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像一滩烂泥般在地上抽搐,剧痛和绝望让他几乎昏厥。
王江蹲下身。
他用冰冷的刀锋,轻轻拍了拍沙皮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滚回去告诉肥婆兰那只老母狗。”
“这是利息。”
“本金,我很快会亲自上门去取。”
说完,他随手将那把沾着血的匕首擦了一下,扔在沙皮的身上。
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烂泥一眼。
“走了。”
他对着巷口的阿彪等人淡然道,转身向外走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阿彪等人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经过沙皮身边时,他们看着这个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凶人,如今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每个人的心底都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们看向王江的背影,眼神里除了原有的忠诚,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敬畏。
一行人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沙皮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第二天。
一则消息像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九龙城寨的每一个角落。
从鱼蛋档到烟馆,从赌场到妓寨,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王记白事店那个新上位的“衰仔”堂主王江,昨晚在“快活里”的死胡同里,废了凶人沙皮。
有人说,沙皮的手筋脚筋都被挑了,手段狠辣无比。
有人说,王江以退为进,心思缜密得可怕。
各种传言越传越玄乎,但结果却只有一个。
那个曾经被所有人看不起的败家子,一夜之间,成了一个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王记白事店门前,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甚至想来占便宜的地痞流氓,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条街,都变得异常安静。
清晨的阳光照在“王记”那块略显陈旧的招牌上,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凛冽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