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在店里找了一回,在柜台下抽出一把用来开箱的铁撬。
“阿江。”
福伯叫了一声。
“您 放心,不是去打人!”
没多过一会
阿彪用布包了几株草回来了。
“我去的街尾的荒地,按你的说法,找到了一种贴着地面长的草,草叶对生,会结一串串黑色的小籽。阿江,你看对不对?”
“找盆子种起来。”
王江的指令清晰,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阿彪虽然一头雾水,但看到王江那不容置喙的样子,一个字都不敢多问,拔腿就找泥盆。
福伯看着王江拿着铁锹走向门口,心里发慌。
“阿江,你这是要……要拆了对国的招牌?”
“拆?”
王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块上好的阴沉柳木,拆了多可惜。”
他走到门口,没有理会对面那块刻着“阳氏”的招牌,反而在街边处,将铁撬的尖端抵在了门槛下方的一块松动的地砖上。
撬棍用力。
“嘎吱”一声,地砖被掀开,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土。
一个词条在王江脑中浮现。
【倒爬龙】。
此草性阴,最喜攀附,其籽落地,根须便会疯狂汲取周围一切地气生机,反哺自身。用在风水局里,是一招极其阴损的绝户计。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用阴木吸我气运,我便用这倒爬龙,断你生机根基。
不多时,阿彪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倒爬龙已经种好了。
“江哥,可以吗?”
王江接过,确认无误。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将二整株“倒爬龙”连盆带根带籽,整个埋进了门槛下的土坑里。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福伯和阿彪都愣住的动作。
王江伸出左手食指,在铁撬锋利的边缘上用力一划。
一道血口瞬间裂开。
鲜红的血珠渗出,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到土坑上方,任由三滴血,精准地滴落在“倒爬龙”的根部。
然后虚空划了几个字。
以血为引,以煞为祭。
做完这一切,他将地砖重新盖好,用脚踩了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福伯看得心惊肉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隔壁的“阳记花圈店”猛地传来。
声音之大,仿佛有什么重物从高处砸下。
阿彪吓得一哆嗦,探头往外看:“怎……怎么了?”
“呀,阳记的招牌怎么掉下来了。”
“呀,差点砸到人了。”
王江没动。
在他的【天眼】视野中,原本从“王记”流向“阳记”的那股灰黑色气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
不仅如此。
那二株地底下埋下的“倒爬龙”仿佛活了过来,黑色的根须在地底疯狂蔓延,化作一个贪婪的旋涡。
一股股原本属于“阳记”的,更加旺盛的红灰色气运,正被强行、粗暴地拉扯过来,源源不断地灌入“王记”的门庭。
那把挂在铁匠铺门口的蒲扇,仍在摇晃。
但每一次扇动带起的“风”,不再是助虐的凶器,反而像是在卖力地鼓动风箱,将“阳记”的气运,更凶猛地吹向“王记”这个无底洞。
【风助火势】的格局,瞬间倒转。
好一个,釜底抽薪。
又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这次却微弱了许多,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王江把铁锹扔回柜台下,拍了拍手上的灰。
又画了一道符,贴在那寿木之上。
“福伯,关铺门吧。”
福伯看得连泪都下来了,是激动的。
这辈子终于能看到少东家主动画符了。
以前啊,非他老豆的拳头不得。
……
夜色渐深。
关了店门,三人草草找了一处熟悉的路边夜市,吃过晚饭,然后顺着狭窄的老旧楼梯往楼上走去。
他们的家在顶楼。
这也是王家几代的奋斗所得。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一点月光从尽头的窗户透进来。
走到二楼拐角,一个阴沉的身影正从楼上下来,双方差点撞个满怀。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衫,身上带着隐秘的一股挥之不去的血气,还有点别的。
王江的脚步顿住。
【天眼】之下,这老头的身上,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厉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头顶之上,一缕代表寿元的阳火,更是黯淡如豆,被一团黑色的孽气死死压住。
这是个杀过很多人,而且即将要死的人。
死期,就在这一两天。
“李伯,出去啦?”
福伯客气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那被称为“李伯”的老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便侧身挤了过去,脚步匆匆地下楼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阿彪才压低声音,不屑地啐了一口。
“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个老经纪,搞得自己像阎王爷。整天板着个死人脸,难怪没儿没女,活该绝后。”
“住口!”
福伯猛地回头,狠狠拍了阿彪后脑勺一下。
“你小子不想活了?他的事也是你能乱嚼舌根的?惹上他,命都没得!”
“记吃,不记打!”
阿彪捂着头,一脸不服气,但终究还是不敢再多嘴。
王江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在脑中回放着刚刚看到的那团孽气。
这李伯,恐怕不止是个老经纪那么简单。
……
回到顶楼的板间房,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王江翻来覆去,热得怎么也睡不着。
没有空调,也没手机。
这日子,不好过啊。
他索性爬起来,借着月光,在小屋里翻箱倒柜。
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里,他翻出了几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旧书。
《青囊奥语》、《撼龙经》、《阳宅三要》。
都是风水堪舆的古籍。
最重要的是有一本他老豆的笔记。
书页泛黄,边角卷曲,显然被前人翻阅了无数遍。
王江随手就拿起这一本,就着窗外的月光翻看起来。
既然干了白事这一行,临时抱佛脚,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正看得入神,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福伯。
“阿江,饿不饿?”
福伯探进半个身子,轻声问。
“福伯给你下碗面吃。”
王江的肚子确实有些空,便点了点头。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王江端着碗,走到天台的栏杆边,吹着夜晚不算凉爽的风,大口吃了起来。
福伯没走,拿着一把蒲扇,默默站在他身后,替他赶着蚊子。
沉默了一会儿,福伯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开口。
“阿江,你的天眼……是不是又开了?”
王江吃面的动作一滞,他缓缓转过头。
“您怎么知道?”
福伯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深刻。
“果然……那个人当年就说,你一满十八岁,这封印自己就会松动。你老豆为了让你不受阴邪惊扰,平平安安长大,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安那位高人,给你封上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愁绪。
“现在再想找那位高人,天大地大,可往哪儿找去?”
王江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将碗放在一边。
“不用找了。”
他的反应很平静。
“我现在都干白事了,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开着正好。省了那份冤枉钱。”
“胡说!”
福伯的调门高了一点。
“你知道什么!你们王家,往上数五代,代代都有人开天眼。这本来是祖师爷赏饭吃的本事,可你听你老豆说过吗?五代人,没一个得着善终的!横死的,惨死的,倒是一大堆!”
“和别人不一样,真是什么好事吗?”
“我们,只是普通人。”
福伯的声音压得更低,凑近了些。
“你听福伯一句劝,这事,在外面千万管住嘴,一个字都不能跟别人提!不然会招来大祸!”
王江沉默了。
他想起手术台上那些稍纵即逝的生命,又想起今天自己布下的那个阴损风水局。
或许,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嗯。”
他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福伯,我老豆……他到底跑哪去了?你知道吗?”
“担心他啊?”
福伯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
“别担心了。你老豆那个人,路子野得很,本事也大。就算时运不济,穷混还是没问题的。”
福伯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咱们把欠和联胜的钱还上了,他自然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