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会的喧嚣散去,茶楼里的空气还残留着香烟和人声混杂的余温。
几位堂主和社团的叔父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角落里的王江。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猜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感激、敬畏,还有一丝后怕。
“江仔,这次多亏你了。”
一个管着两个赌档的堂主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很诚恳。
“以后但凡有啥差遣,一句话,我火牛肯定到。”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言语间不再有江湖人的虚与委蛇,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
王江只是平静地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也没有丝毫的居功自傲。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个一直沉默着,缩在人群后面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其貌不扬,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更像个码头上的账房先生,而非掌管着整个九龙码头业务的叔父辈。
他就是宝叔。
等人群渐渐散去,宝叔才慢慢踱了过来,特意留在了最后。
林长安那本账册里,宝叔的名字和相关的流水,占据了整整一页。
王江烧掉的不仅仅是账本,更是悬在宝叔头顶的绞索。
他将王江引到茶楼后门一条僻静的窄巷,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气味。
“江仔,大恩不言谢。”
宝叔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郑重地朝着王江拱了拱手。
“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一定要还。”
王江的视线越过宝叔的肩膀,看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光,语气淡然。
“宝叔言重了,林长安乱了和联胜的规矩,人人得而诛之,我做的都是分内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把一切都归于社团的利益。
宝叔看着他年轻却沉稳的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这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度,让他更加欣赏。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江仔,我知道你最近在找一样东西。”
“关于一张老地图。”
王江的眼底闪过一瞬的精光,快到无法捕捉,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哦?”
“还请宝叔指教。”
宝叔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歉意。
“之前你通过阿公的人在九龙城寨那边打探消息,我就听说了。”
“只是那时候……情况不明,我不敢深交,还望你不要见怪。”
“今日之后,你信得过我宝叔,我愿倾囊相助。”
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凝重。
“你猜的没错,地图确实在九龙。”
“最开始是一个旧书贩子在卖,包袱斋一个,一元估计都没人要。”
“后来那人不知怎么的就死了。”
“家里被翻的乱成一团。大家猜猜这人是不是欠了债,或者有了一笔钱。”
“九龙就是这个样子,死个把人,不新鲜。”
宝叔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力感。
“我让手下的阿豪去追查,好不容易摸到了线索,可还是去迟了一步。”
“许多路人马,都在打探。”
“你收到消息,现在这个图,在一个叫老马的人手上。你去问下吧。”
“谢谢宝叔。”
王江得到消息后,马上让阿彪去找这个老马。
可是还是却迟了一步。
阿彪愤愤然:“地图,现在被一伙日本人拿走了。”
“我们自己人卖的消息。”
“我叫阿力去跟着了。”
一时阿力回来,报告:“江哥,那是伙日本人。”
“他们现在,就住在尖沙咀的半岛酒店。”
……
半岛酒店,这座殖民地最顶级的奢华堡垒,在夜色中亮着温暖而疏离的灯火。
王江站在街对面的阴影里,黑色风衣的领子立着,遮住了他半张脸。
他没有靠近,只是用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那栋建筑。
日本人选择的房间在五楼,一个视野极佳的套房。
但那扇窗户的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仿佛一个紧闭的蚌壳。
酒店门口,旋转门旁的沙发区,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正在看报纸,但他翻动报纸的频率很慢,眼神却不断扫过进入酒店的每一个人。
另一个则在门童附近徘徊,假装在等车,身体却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发力的戒备姿态。
专业人士。
王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
强攻,是下下策。
不仅胜算极低,一旦在半岛酒店这种地方搞出大动静,港英政府的雷霆之怒会瞬间将他和他背后的一切碾碎。
他转身离开,身影融入夜色。
脑中,却浮现出“过阴婆”留下的那本杂学书册。
里面记载的并非全是神鬼之说,也有无数流传于乡野市井的阴损招数,是底层人挣扎求存的智慧结晶。
其中一个关于“迷魂香”的土方子,在他脑中渐渐清晰。
回到白事店的后院,王江江锁上了门。
土方子里的草药成分粗糙且效果不稳定。
但他拥有的,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化学知识。
他从自己配置的药箱里,取出几瓶贴着化学分子式标签的试剂,用玻璃滴管精确地量取、混合。
乙醚、氯仿,再加上一些从特定植物中提取的生物碱。
经过反复的蒸馏与提纯,一种全新的药剂在他手中诞生。
【强效催泪混合药剂】。
无色,无味。
一旦遇热,会瞬间挥发成气体,在三秒内彻底瘫痪人的呼吸道与视觉神经,使其失去所有抵抗能力。
这是比任何刀刃都更精准的手术刀。
他将这致命的液体分装在几个特制的薄壁玻璃小瓶中,瓶身小巧,可以轻易藏于掌心。
第二天,王江在酒店的布草间,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酒店侍应生制服。
白衬衫,黑马甲,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他的前方,有一个侍应生正推来一辆堆满银质餐盖的餐车,轮子压过厚厚的地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王江正准备抢上前去,
就在他推着餐车,即将拐入目标房间所在的长廊时。
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一声压抑的闷哼。
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王江的脚步顿住,缩回了拐角的墙壁后。
他的视线从墙壁边缘的装饰镜面里反射出去。
几名穿着短衫的汉子,动作干净利落,如同捕食的猎豹,瞬间放倒了两名真正的酒店侍者,并将他们拖进了杂物间。
他们的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王江的眼神瞬间收紧,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徐业。
【保密局的特务】。
他们,竟然也盯上了这批日本人。
徐业迅速扒下侍者的制服换上,整理了一下衣领,端起托盘,朝着日本人的房门走去。
他业务能力看来很好。
他敲了敲门。
“Room Service.”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但几秒钟后,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门开了一道缝。
就在那一瞬间,激战爆发。
“噗!”
一声被消音器压制到极致的枪响。
紧接着是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还有短促到刚出口就被掐断的惨叫。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王江躲在拐角,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险。
如果他刚才快上一步,现在被堵在门口的就是他。
他没有动,决定坐山观虎斗。
让他们这些专业的特务,去消耗那伙更专业的日本人的实力。
他冷静地退到消防通道的门后,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观察着里面的战况。
他的眼神专注而冷酷,仿佛站在手术台前,观察着正在切除的病灶,精准地分析着双方的战斗力和弱点。
日本人果然是硬茬。
保密局的特务冲进去三个人,不到十秒钟,就有两个被扔了出来,一个脖子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另一个胸口插着一把餐刀。
王江的瞳孔微微收缩。
日本人的格斗技巧,狠辣、简洁、招招致命,带着一种系统化的影子。
这不是日本浪人或者黑帮的打法。
这是军队,是特工的杀人术。
听说苏联人在这个时期,训练了许多日本人帮其做事。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成型——这伙人,极有可能是受过【苏联克格勃】训练的精英特工。
王江心里暗骂,苏联人果然是两面三刀的。
保密局的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战术素养和单兵能力,明显差了不止一截。
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就在王江盘算着,该如何趁着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入场,给他们来个“渔翁得利”时。
“叮——”
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声,突兀地切入了这片被压抑的厮杀声中。
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队西装革履的白种人冲了出来,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手里拿着枪,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们的目标,同样是那间已经变成屠宰场的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