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货铺出来时,鞋上还沾着没干透的墨渍,踩在青石板上,留下串黑脚印,像只拖着尾巴的壁虎。你突然停在街角的布庄前,指着门楣上挂着的幌子:“那布偶怎么看着眼熟?”
我抬头望去,布庄的幌子是个褪色的蓝布偶,耷拉着两只袖子,脸上用朱砂点的眼睛歪歪扭扭,像被人打了一拳。再看布庄的门板,贴满了黄纸符,符上的朱砂都发了黑,边角卷得像干枯的荷叶。
“是张寡妇的铺子。”你突然想起什么,“去年她儿子被拐走后,铺子就关了,听说她天天在里面扎布偶,说要咒拐子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布庄的门“吱呀”开了道缝,缝里飘出股线香味,不是棉线的淡香,是麻线混着桐油的怪味。我推开门时,门框上的符咒“啪”地碎了,纸屑落在地上,竟慢慢聚成个小人的形状,往柜台底下钻。
柜台后堆着山似的布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布偶的胸口都缝着块布条,上面写着名字。最顶上那个布偶穿着校服,辫子歪在一边,正是张寡妇的儿子张小宝——去年失踪时,他就穿着这件蓝白校服。
“这些布偶的眼睛……”你突然指着布偶的脸,声音发颤。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每个布偶的眼睛都是用纽扣缝的,而那些纽扣,竟和张小宝失踪那天穿的帆布鞋上的纽扣一模一样。
柜台底下突然传来“窸窣”声,我用桃木剑挑开垂着的布帘,看见个黑影缩在里面,手里攥着根针,正在给个新布偶缝眼睛。黑影转过头,是张寡妇,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手里的针上还缠着根头发,黑黢黢的,看着像男人的头发。
“别碰我的娃!”她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怀里的布偶被甩在地上,裂开的布缝里滚出些东西——是指甲,大小不一,指甲缝里还沾着泥。
“这些指甲……”你捡起片指甲,脸色发白,“是失踪的孩子的!张小宝的左手小指指甲缺了块,这片正好对得上!”
张寡妇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说我疯了,说扎布偶没用……可你看,”她指着最旧的那个布偶,布偶的腿歪成了直角,“李拐子前天摔断了腿,就像这布偶一样!还有王二麻子,被蛇咬了手,你看这布偶的手,是不是肿得一样?”
那布偶的右手果然鼓鼓囊囊,针脚里渗着些褐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我突然注意到布偶的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个小牌子,写着“王”字,正是王二麻子的姓。
“你在布偶里塞了他们的东西?”我盯着她手里的头发,“这是……”
“是拐子的头发!”她把头发往布偶的胸口塞,“我跟着他们,捡了他们掉的头发、指甲、甚至唾沫纸,缝进布偶里,扎他们的腿,他们就摔断腿;扎他们的手,他们就遭报应!”
突然,最顶上的张小宝布偶动了动,辫子晃了晃。张寡妇尖叫着扑过去抱住:“小宝?是你回来了吗?”可布偶只是晃了晃,就不动了,胸口的布条却慢慢渗出血水,把“张小宝”三个字泡得发胀。
“不对!”你突然拽住我往后退,“这不是报应,是反噬!”你指着布偶的眼睛,纽扣正在变黑,“她用邪术扎布偶,现在布偶里的怨气太重,把孩子的魂招来了,可孩子的魂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地上的指甲突然开始蠕动,像无数只小虫子,往布偶堆里爬。张寡妇怀里的布偶突然张开嘴,不是缝着的线嘴,是裂开的布缝,里面黑洞洞的,像个小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孩子的哭声。
“小宝在哭!”张寡妇的手抖得厉害,针扎在布偶的手上,布偶的手突然抬起,抓住了她的手腕,针“噗”地扎进了她自己的手!血珠滴在布偶的胸口,布条上的字突然变得鲜红,像刚写上去的一样。
“快把布偶烧了!”你掏出火折子,“再晚孩子的魂就被布偶吞了!”可张寡妇死死抱着布偶不肯放,布偶的眼睛突然掉了下来,露出两个黑洞,往她脸上凑,像要把她的眼睛抠出来当自己的眼睛。
我挥剑劈向布偶,剑刚碰到布偶,就被弹了回来,剑身上竟缠上了根黑线,黑线里裹着根头发——是张寡妇的头发。“她和布偶连在一起了!”我突然明白,“她用自己的血养布偶,现在布偶认她当主人,烧布偶,她也会被烧!”
你突然想起什么,往布庄后院跑:“灶房里有糯米!用糯米洒在布偶和她之间,能断了联系!”我抓起柜台上的剪刀,剪断了布偶脖子上的红绳,红绳一断,布偶的动作慢了下来,呜呜声也低了些。
张寡妇还在哭,怀里的布偶却突然开始缩小,像被什么东西往里吸。地上的指甲聚成了个小球,滚到布偶脚下,被布偶吸了进去。“是孩子的肉身!”你抱着糯米跑回来,一边往她们中间洒,一边喊,“这布偶在吞噬孩子的肉身残渣,想变成真正的‘孩子’!”
糯米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像撒在烧红的铁板上。布偶和张寡妇之间的黑线被糯米烧断,布偶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我趁机用桃木剑挑起布偶,往灶房跑,你拽着张寡妇跟在后面。
把布偶扔进灶膛的瞬间,我看见布偶的肚子裂开了,里面不是棉花,是团头发,头发里裹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宝”字——是张小宝的长命锁。火光起来时,布偶在里面翻滚,发出无数孩子的哭声,有男有女,不止张小宝一个。
张寡妇瘫坐在灶前,看着火光哭:“我只是想让他们回来……我只是想让拐子遭报应……”灶膛里的火突然变成了绿色,爆出串火星,火星落在地上,变成了些小小的脚印,往门外跑,像一群孩子在跑。
“他们走了。”你拍了拍她的背,“布偶被烧了,怨气散了,他们能去投胎了。”
我捡起地上的银锁,锁上的“宝”字被火烤得发烫。布庄里的布偶们慢慢变软,像泄了气的皮球,堆在柜台上,像堆普通的碎布。
走出布庄时,阳光正好照在门楣的幌子上,蓝布偶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在挥手。张寡妇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把剪刀,正在剪那些没完工的布偶,嘴里念叨着:“不扎了,不扎了,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走……”
你突然指着街角,那里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身边跟着个扎小辫的男孩,正举着糖葫芦笑。那男孩的辫子,和张小宝布偶上的辫子,一模一样。
“你看,”你轻声说,“他没走远。”
我握紧手里的银锁,锁身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像个普通的小玩意儿。风从布庄里吹出来,带着淡淡的棉线香,这次不是怪味,是干净的、晒过太阳的味道。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像是有孩子在拍手,清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