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霜凝之忧
寒魄峰顶的夜空，被那道灰白色的剑痕撕裂，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划开的伤口。玄黄碑影的轮廓在星海投影的侵蚀下扭曲、溃散，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流光，消散于虚无。但那股冰冷、漠然、代表着某种至高审判的意志，却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洛云归的识海深处。
药阁内，狂暴的能量潮汐逐渐平息。
寒玉床彻底碎裂，沈沧澜的身躯被灰色寒剑死死压制在冰晶残骸之中，暗金色的血焰仍在挣扎，却已不复最初的狂暴。七窍渗出的暗金血液在寒力侵蚀下凝固成冰晶，如同镶嵌在皮肤上的诡异纹路。他的意识似乎陷入了某种混沌状态，双目紧闭，唯有胸口那冰莲封印的残片下，暗金骨纹仍在微弱地搏动，如同不甘熄灭的余烬。
青珏悬浮在寒流之上，妖魂被天判余威冲击得支离破碎，翎羽黯淡无光，金色的竖瞳涣散失焦，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但那一线被洛云归强行保住的灵性，却如同风中残烛，倔强地摇曳着，不肯消散。
洛云归静立原地，玄黑袍袖垂落，指尖那一点淡金色的灼痕已经隐去，但残留的刺痛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她的目光从穹顶的裂痕移向寒玉床上的沈沧澜，眼底的寒寂星海无声翻涌。
天判降临。
烬灭之血暴走。
骨哨共鸣。
一线生机……
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她早已察觉，却始终无法彻底洞悉的真相——沈沧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局。而这场局的背后，牵扯的势力之庞大、因果之复杂，远超她最初的预估。
天道意志的亲自干预，更是让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眉心，一缕冰寒的意念顺着经脉流转，将识海中那些被强行灌注的污秽杂念一点点冻结、剥离。那些来自骨哨共鸣的扭曲信息，如同腐烂的藤蔓，缠绕在她的意识深处，试图侵蚀她的判断。
『…圣火…被亵渎…』
『…窃骨…食尸的逆种…』
『…祖骸…在哀嚎…』
『…必夺回…焚其魂…铸入黑狱镇魂柱…』
『…焚界为引…血祭万灵…接引吾佛忿怒相…断其…一线…』
这些破碎的意念，带着极致的怨毒与疯狂，仿佛来自某个被亵渎的古老存在，对“窃火者”的诅咒。而沈沧澜体内的烬灭之血，显然与这诅咒息息相关。
洛云归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必须加快进度了。
沈沧澜的成长速度，远远跟不上即将到来的风暴。天道意志的注视、神秘佛宗的追杀、熔岩湖深处那蠢蠢欲动的巨兽之爪……任何一方，都足以在瞬息之间将他碾碎成齑粉。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让他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
哪怕……这个过程会让他痛不欲生。
洛云归的目光落在沈沧澜身上，冰冷而深邃。
“醒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极地寒风刮过耳膜，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沈沧澜的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转动，似乎在挣扎着摆脱某种梦魇的束缚。暗金的血丝从眼角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如蛇。胸口的骨纹搏动骤然加剧，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战鼓擂动。
“师……尊……”
他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声音破碎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睁开眼的瞬间，暗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洛云归那张近在咫尺、却冰冷得不似人类的面容。
恐惧。
本能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刚才那场血脉暴走的痛苦记忆尚未消散，身体每一寸血肉都残留着被极致寒力镇压的剧痛。更可怕的是，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狂暴状态下，曾对师尊出手的片段！
那是大逆不道！是欺师灭祖！
“弟子……罪该万死……”
沈沧澜挣扎着想要起身跪伏，却被灰色寒剑死死压住，只能以极其狼狈的姿态仰躺在冰晶碎屑中，暗金的血从嘴角溢出，在寒冰上灼烧出细小的焦痕。
洛云归没有回应他的请罪。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下，悬在沈沧澜胸口上方三寸之处。一缕极寒的灵力从指尖垂落，如同探针般刺入那残破的冰莲封印，精准地触碰到了下方仍在搏动的暗金骨纹。
“呃啊——！！！”
沈沧澜的身体瞬间绷直，脖颈青筋暴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寒力触碰骨纹的瞬间，如同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灵魂最脆弱的部分！暗金的血焰从毛孔中喷薄而出，却又在灰色寒剑的压制下被强行压回体内，形成一种生不如死的循环折磨。
洛云归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需要测试他的极限。
也需要让他明白，真正的痛苦，远不止于此。
“忍住。”
冰冷的声音落下，她指尖的寒力骤然加剧！不再是简单的镇压，而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刺激那暗金骨纹的核心！每一次寒力的冲击，都如同在沈沧澜的灵魂深处引爆一颗冰雷，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又强行拼合！
“师……尊……饶……命……”
沈沧澜的求饶声已经不成人调，暗金的血泪从眼角滚落，在脸颊上凝结成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指甲深深抠入寒玉碎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体内的烬灭之血在极致痛苦的刺激下，本能地爆发出更强烈的反抗，暗金光焰疯狂冲击着灰色寒剑的封锁，试图挣脱这炼狱般的折磨。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洛云归的寒力如同天堑，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相反，每一次反抗，都会换来更剧烈的痛苦反馈。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压制，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师尊面前，弱小得如同蝼蚁。
“痛苦吗？”
洛云归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沈沧澜已经无法回答，只能以更加剧烈的颤抖和破碎的呜咽作为回应。
“这，只是开始。”
她的指尖微微下压，寒力瞬间穿透骨纹表层，直达最深处那缕原始的火种！那是烬灭之血的本源，是沈沧澜力量的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部分！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沈沧澜的瞳孔骤然扩散，意识在极致痛苦的冲击下，彻底陷入了黑暗。
洛云归收回手，看着昏迷不醒的徒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
太弱了。
这样的承受力，根本不足以应对未来的危机。她需要更严苛的训练，更极端的刺激，才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体内那股暴戾的力量。
哪怕……这会让他恨她。
“青珏。”
她转身，看向那只悬浮在寒流之上的灵鸟。妖魂已经濒临溃散，但那一线灵性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洛云归抬手，一缕冰寒的灵力将青珏包裹，缓缓送入自己的袖中乾坤。
这只鸟，还有用。
它的妖魂深处，烙印着那只撕裂天穹的巨兽之爪的气息。而这气息，很可能与沈沧澜体内的烬灭之血同源。在未来的训练中，这将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刺激沈沧澜的血脉成长，也可能引动更危险的暴走。
但洛云归已经别无选择。
风险，必须承担。
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沈沧澜，抬手一挥，灰色寒剑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失去压制的暗金骨纹立刻开始自我修复，微弱的光晕在皮肤下流转，缓慢愈合着被寒力撕裂的伤痕。
“明日辰时，寒潭禁地。”
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洛云归的身影如同水墨般淡去，消失在药阁的阴影中。
翌日，辰时。
寒魄峰后山禁地，万年寒潭。
这是一片被终年不化的玄冰环绕的幽蓝水域，潭水清澈见底，却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即使是金丹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此地，因为寒潭底部连通着寒魄峰的地脉核心，蕴含着极致的冰寒之力。
沈沧澜站在寒潭边缘，脸色苍白如纸。
昨日的折磨让他的身体仍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暗金骨纹的搏动也比往常迟缓了许多。但师尊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尤其是经历了昨日的暴走和惩罚后，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师尊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
“脱衣，入潭。”
洛云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沈沧澜身体一僵，耳根瞬间烧红。虽然修道之人不拘小节，但在师尊面前赤身裸体，依旧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惶恐。然而，他不敢迟疑，颤抖着手指解开衣带，将衣物一件件褪下，露出布满暗金纹路的苍白身躯。
那些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晕，如同活物般随着呼吸起伏。
“全脱。”
洛云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几分不耐。
沈沧澜咬紧下唇，强忍着羞耻将最后一件亵裤褪下，整个人赤裸地站在寒潭边缘，冷风拂过肌肤，激起一片战栗。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挡在身前，却又在师尊冰冷的目光下，缓缓放下。
“入潭，盘坐，沉至没顶。”
洛云归的命令简洁而残酷。
沈沧澜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寒潭。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骨髓！他的肌肉瞬间绷紧，暗金骨纹应激般亮起，试图抵抗这极致的寒冷。
“不许抵抗。”
洛云归的声音如同审判，“散去护体灵力，以肉身承受。”
沈沧澜的脸色更加苍白，但不敢违逆，只能咬牙散去体内自动护主的灵力。刹那间，寒潭的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暗金骨纹的光芒被压制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颤抖着向潭中心走去，水位逐渐上升，从膝盖到大腿，再到腰间……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极寒侵蚀着血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
当水位达到胸口时，沈沧澜的呼吸已经变得极其困难。寒气侵入肺腑，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碎冰，剧痛难忍。他的嘴唇泛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暗金骨纹的搏动几乎停滞。
“继续。”
洛云归站在岸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挣扎。
沈沧澜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继续向前。水位没过肩膀，抵达脖颈……最终，在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后，他彻底沉入潭中。
冰冷。
极致的冰冷。
寒潭之水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如同无数把利刃切割着皮肤。沈沧澜盘坐在潭底，双手结印，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状态。但极寒的痛苦无孔不入，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暗金骨纹在寒力的压制下，如同被掐住咽喉的困兽，疯狂挣扎却无法挣脱。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在痛苦中被无限拉长。
就在沈沧澜的意识即将被寒冷吞噬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寒力突然从头顶灌入！那是师尊的力量，冰冷而强大，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天灵，直达识海深处！
“运转《玄天冰魄诀》。”
洛云归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容置疑。
沈沧澜本能地服从，开始运转功法。然而，极寒的环境让灵力的流转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条经脉都如同被冰封的河道，灵力在其中寸步难行。更可怕的是，师尊的那股寒力并非辅助，而是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强行拓宽他的经脉！
“呃——！！”
痛苦的闷哼被潭水吞没，沈沧澜的七窍渗出暗金的血丝，在幽蓝的寒潭中晕开，如同诡异的水墨。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暗金骨纹在极致痛苦下再次亮起，与寒潭的冰寒之力形成拉锯。
洛云归站在岸边，指尖一缕寒力连接着潭底的沈沧澜，如同操控提线木偶的匠人，冷静而精准地调整着折磨的力度。
不够。
还不够。
他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她需要更极端的刺激，才能逼出那被烬灭之血掩藏的真实力量。
想到这里，洛云归的左手从袖中取出青珏的妖魂。经过一夜的温养，这只灵鸟的状态已经稳定了许多，但妖魂深处的兽爪烙印依旧清晰可见。她指尖轻点，一缕寒力刺入青珏的妖魂核心，强行激活了那道烙印！
“唳——！！”
青珏的妖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兽爪烙印瞬间放大，化作一道虚幻的巨爪投影，悬浮在寒潭上空！那巨爪通体紫金，鳞片森然，五根利爪如同天刀，散发着古老而凶戾的威压！
正是昨日药阁中，骨哨共鸣时显现的巨兽之爪！
“去。”
洛云归抬手一挥，巨爪虚影轰然砸向寒潭！
轰——！！！
潭水炸裂！巨爪虚影穿透水面，径直抓向潭底的沈沧澜！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巨爪化作无数紫金光点，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暗金骨纹之中！
“啊啊啊啊啊————！！！！”
沈沧澜的惨叫透过潭水传出，沉闷而绝望。他的身体在潭底剧烈翻滚，暗金骨纹如同被浇上热油的火焰，瞬间爆燃！紫金与暗金的光焰交织，形成一种妖异而狂暴的能量风暴，将周围的寒潭之水都逼退三尺！
烬灭之血被同源的气息彻底激活！
暴走！
比昨日更加剧烈的血脉暴走！
沈沧澜的瞳孔彻底被暗金占据，理智在狂暴的血脉之力下荡然无存。他猛地从潭底跃出，如同一头发狂的凶兽，扑向岸边的洛云归！
“师……尊……杀……了……我……”
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暗金的血泪滚落。他的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与暴走中扭曲，左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抓向洛云归的脖颈！暗金的火焰在指尖吞吐，带着焚尽一切的暴虐！
洛云归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不是恐惧。
不是愤怒。
而是……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这才像样。
她抬手，一掌拍在沈沧澜的胸口，寒力瞬间贯穿他的身体，将那些紫金光点强行镇压！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天灵，冰冷的意念如同洪流，冲入他狂暴的识海！
“凝神，控火。”
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沧澜混沌的意识中。
暗金的火焰在寒力的引导下，开始以一种诡异的轨迹运转，不再无序暴走，而是逐渐形成一种循环。沈沧澜的瞳孔中，理智一点点回归，但痛苦却丝毫未减。
“记住这种感觉。”
洛云归的声音冰冷而清晰，“这是你的力量，不是你的枷锁。”
沈沧澜跪倒在地，暗金的火焰在体表流转，时而暴起，时而温顺。他的眼神逐渐聚焦，看向师尊的目光中，恐惧与敬畏之外，第一次多了一丝……复杂的领悟。
痛苦，是力量的催化剂。
而师尊，是那个毫不犹豫将他推入炼狱的人。
也是……唯一能将他拉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