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霜眠之劫
鬼哭渊底，寒雾弥漫。
洛云归盘坐在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上，周身环绕着冰蓝色的剑气，将四周的阴寒雾气隔绝在外。她的银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眉心的冰晶印记忽明忽暗，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三日前，她追踪的线索来到幽冥古道入口，却遭到伏击。虽然斩杀了两名化神修士，但自己也中了对方的梦魇咒，被迫退守到这鬼哭渊底。
沧澜......
她轻声呢喃，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梦魇咒已经开始发作，眼前不断浮现出断仙崖那一幕——沈沧澜握着断臂，对她惨然一笑，然后纵身跃入魔渊。
师尊，保重......
幻象中的声音如此真实，让洛云归的心神再次动摇。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暂时驱散了幻象。但很快，新的幻象又接踵而至——
寒魄峰大殿，沈沧澜跪在冰面上，胸前插着三根冰针。那是她亲手施下的刑罚，只因为他在练剑时走神。
剑心不纯，当受冰刑。
幻象中的她冷冷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而跪在地上的沈沧澜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只有眼中闪过一丝她当时没能察觉的痛楚。
不......
洛云归摇头，想要驱散这画面。但梦魇咒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挖掘她内心最深处的愧疚和悔恨。
一幕幕场景在眼前闪回——
她将十岁的沈沧澜丢在冰原三天三夜，美其名曰磨砺心志；
她在药池中倒入滚烫的药液，看着他痛得浑身颤抖却强忍不吭声；
她在他十八岁生辰那天，罚他在雪地中跪了整整一夜，只因他偷偷为她编了一只草蚱蜢......
我......
洛云归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这些她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如今看来竟是如此残忍。难怪沧澜会对她失望，难怪他宁死也不愿解释清楚......
师尊......您从未信过我......
幻象中的沈沧澜站在断仙崖边，独臂垂在身侧，眼中满是绝望。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狠狠刺入洛云归的心脏。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啊，她何曾真正信任过这个徒弟？天碑降临那日，她甚至在他体内种下封印，就是怕他被烬灭之血控制后为祸人间。
师尊......
幻象中的沈沧澜突然变成了少年模样，浑身是血地躺在寒魄峰大殿外。那是他第一次执行宗门任务，独自斩杀了一头金丹期妖兽，却也身负重伤。当时的她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丢下一瓶丹药就转身离去。
我......
洛云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梦魇咒正在侵蚀她的道心。原本清冷如霜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银白长发无风自动，眉心的冰晶印记也开始出现裂痕。
洛云归......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渊底回荡，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雾气中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梦魇咒的化身。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幻化成任何能击垮目标心智的形象。
你亲手将最信任你的徒弟逼上绝路......梦魇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现在后悔了吗？
洛云归不语，霜溟剑在手中微微震颤。她知道，一旦开口回应，就会被梦魇咒彻底控制。但内心的煎熬却让她几乎崩溃。
不说话？梦魇咒讥讽道，那看看这个如何？
雾气翻涌，新的幻象浮现——沈沧澜在魔渊中痛苦挣扎，魔气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灵魂。他嘶吼着，呼喊着师尊救命，却无人回应。
这就是你徒弟现在的样子......梦魇咒低语，而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
住口！
洛云归终于忍不住厉喝，霜溟剑猛地刺出，将幻象搅碎。但这一开口，梦魇咒立刻找到了突破口，疯狂涌入她的神识！
哈哈哈！终于崩溃了吗？梦魇咒大笑，让我看看，寒魄峰首座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抽取，在雾气中组成一幅幅画面。其中最清晰的，竟然是沈沧澜每次受伤后，她悄悄送去丹药的场景；是他昏迷不醒时，她彻夜守候的身影；是天碑降临那日，她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的决绝......
原来如此......梦魇咒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你爱他......
胡说！洛云归厉声否认，但道心的裂痕却更大了。
不是师徒之情，而是男女之爱......梦魇咒继续蛊惑，所以你才会如此痛苦......
闭嘴！
洛云归暴怒，霜溟剑爆发出刺目寒光，将周围雾气一扫而空。但梦魇咒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神识中，不断放大她内心最隐秘的情感。
承认吧......声音如同附骨之疽，你对他......
滚出去！
一声清喝，洛云归猛地将霜溟剑刺入自己肩膀！剧痛让她瞬间清醒，暂时压制了梦魇咒的侵蚀。她喘息着站起身，望向渊底更深处。
必须......找到往生池......
她艰难地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梦魇咒仍在体内肆虐，不断制造各种幻象。但此刻的她，已经找到了对抗的方法——用肉体的痛苦，来抵消精神的侵蚀。
渊底越来越暗，寒气也越来越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抹微光。洛云归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光源时，地面突然塌陷，整个人坠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
她勉强调整姿势，稳稳落地。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洞穴中央，是一方晶莹剔透的水池。池水呈现出梦幻的冰蓝色，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星光，正是传说中的往生池！守墓人一族的圣地，能够净化一切诅咒和魔障。
但更让洛云归震惊的是，池边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她，独臂持剑，周身魔气缭绕，赫然是......
沧澜？！
她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这又是梦魇咒的幻象。然而，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她朝思暮想的面容——右眼血红，左眼冰蓝，正是沈沧澜！
师尊......他轻声唤道，声音无比真实，您来了......
洛云归僵在原地，霜溟剑微微颤抖。理智告诉她这是幻象，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万一是真的呢？
你不是真的......她咬牙道，沧澜已经......
跳下魔渊？沈沧澜苦笑，是啊，但我活下来了。就像您教导我的那样，无论多绝望，都要活下去......
他向前一步，魔煞臂上的紫金纹路清晰可见：师尊，您看，我变强了。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保护您了......
洛云归的心神剧烈动摇。这个幻象太真实了，连沈沧澜说话时的细微表情都分毫不差。梦魇咒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除非......
你......真的是沧澜？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霜溟剑不自觉地垂下几分。
沈沧澜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抬手，魔煞臂化作紫金长刀，向她身后劈去！
小心！
一声厉喝，长刀擦着洛云归的耳边划过，将一只从阴影中扑来的梦魇兽斩成两半！那是一只形似蝙蝠却生有人脸的怪物，正是梦魇咒的实体化身。
师尊，快进往生池！沈沧澜急道，我来挡住它们！
洛云归这才发现，洞穴四周的阴影中，无数梦魇兽正蠢蠢欲动。它们贪婪地盯着她，仿佛看到了最美味的猎物。
没有犹豫，她转身跳入往生池。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全身，梦魇咒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与此同时，一段段被封印的记忆也浮出水面——
原来，沈沧澜跳崖前在她颈后留下的印记，不仅是守墓人的标记，更是一种灵魂契约。通过这个契约，他能感应到她的危险，并及时赶来。
而眼前的沈沧澜，正是他通过契约投射过来的一道分魂！虽然只有本体十分之一的力量，但足以暂时对抗梦魇兽。
师尊，坚持住！分魂一边战斗一边喊道，我的本体正在赶来，很快就到！
洛云归浸泡在往生池中，感受着梦魇咒一点点被净化。但更让她心神震颤的，是这段突如其来的真相。原来沧澜从未真正怨恨过她，甚至在生死关头还惦记着她的安危......
傻瓜......她轻声呢喃，眼角有泪水滑落，为什么要这样......
洞穴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梦魇兽凄厉的惨叫。一个更加凝实的身影破雾而来，魔煞臂上的紫金纹路照亮了整个洞穴——正是沈沧澜的本体！
师尊！
他看到池中的洛云归，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但很快，这喜悦就被愤怒取代——十几只梦魇兽正从四面八方扑向池子！
找死！
沈沧澜暴喝一声，魔煞臂完全解放，化作一条紫金巨龙横扫而出！巨龙所过之处，梦魇兽纷纷爆裂，化为黑烟消散。
沧澜......洛云归从池中站起，梦魇咒已经彻底净化，但她的声音依然虚弱，你怎么......
契约。沈沧澜简短解释，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我在您身上留了印记，能感应到危险。
洛云归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突然想起梦魇咒的话，耳根微微发热。她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没事了......
沈沧澜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先离开这里再说。的人随时会到。
被徒弟这样抱着，洛云归浑身僵硬，却也没有挣扎。她太虚弱了，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内心深处，她竟然有一丝贪恋这久违的温暖。
你的手臂......她注意到沈沧澜的魔煞臂已经完全实体化，不再是虚幻的能量体。
嗯，魔骨已成。沈沧澜低头看她，血红的右眼和冰蓝的左眼同时闪过一丝温柔，多亏了师尊当年的严格教导，弟子才能熬过焚骨之痛。
这句调侃让洛云归心头一酸。她想起幻象中那些残酷的训练场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沈沧澜的衣襟。
对不起......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为师......错了......
沈沧澜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怀中虚弱不堪的师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高傲如洛云归向他道歉。
师尊没错。他轻声道，若非您的教导，弟子早就死在魔渊了。
这不是安慰，而是事实。那些年洛云归给他的，虽然残酷，却锻造了他钢铁般的意志。正是这份意志，让他在魔渊中活了下来。
洛云归不再言语，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寒魄峰首座，只是一个差点失去最重要之人的普通女子。
沈沧澜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魔煞臂上的紫金纹路微微闪烁。他知道，等师尊恢复后，他们之间又会回到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但至少此刻，他能够守护她，这就足够了。
睡吧，师尊。他轻声道，有弟子在。
洞穴外，十二具血煞卫已经列阵以待。更远处，墨老牵着幽冥驹静静等候。这支小小的魔军，即将护送他们的主人前往下一个战场——幽冥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