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夜是在顾家老宅的书房接的晏温电话。
彼时他正对着一张摊开的洛德特斯地图发怔,指尖悬在标着“港口区”的位置——那里是货船靠岸的地方,鱼龙混杂,是整个洛德特斯最容易出乱子的角落。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簌簌响,落在窗台上,像谁轻轻敲了敲玻璃,他没回头,直到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晏温”两个字时,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起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维持的冷淡:“杨夫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晏温带着哭腔的哽咽,不是歇斯底里的哭闹,是那种被生生憋回去的、气音里裹着颤的调子:
“明夜……我知道,现在我没立场求你。黛璇的事,是我们晚栀对不住顾家,她去洛德特斯赎罪,是应该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从小没吃过苦,连厨房的刀都没碰过……”
顾明夜指尖在地图上划了道痕,指甲嵌进纸页里。
他想起去杨家做客,杨晚栀抱着个兔子玩偶坐在沙发上,晏温给她剥橘子,剥得干干净净递到她手里,她还皱着眉嫌橘子络没撕净,晏温也不恼,笑着重新拿回去一点点剔。
那时候的杨晚栀,是被捧在手心的大小姐,连走路都怕踩疼了蚂蚁。
“杨夫人想说什么?”他打断她,语气硬得像块冰,“我已经说了,条件是她自己应下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应下了。”晏温的声音更哑了,“我不是来讨价还价的。我就是想求你……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看在黛璇跟晚栀那么好的份上,在洛德特斯给她找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不用多好,能遮风挡雨,没人欺负她就行。她要是做错了什么,你让她受罚,怎么罚都行,别让她……别让她死在那儿,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哀求,尾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明夜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耳边仿佛又响起黛璇的声音——去年,杨晚栀被杨父骂了两句躲在花园里哭,黛璇拉着他去找,找到时蹲在杨晚栀身边,回头冲他喊:“哥!你也劝劝晚栀嘛!她爸妈就是嘴硬,心里疼她呢!”
那时候的阳光正好,落在黛璇脸上,她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顾明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冷硬散了些,只剩一片沉沉的倦意:“我知道了。”
晏温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急忙道谢:“谢谢你明夜!谢谢你!我就知道你……”
“别谢我。”顾明夜打断她,“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杨晚栀。我是怕我妹在底下看着,嫌我把她用命护着的人磋磨得太狠。”
说完,他挂了电话,手机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重新看向那张地图,指尖在“中心区”的位置顿住——那里有栋醒目的建筑,是顾家在洛德特斯最大的产业,名叫“堕天使”。
说是酒店,其实是酒店和酒吧的混合体。地上五十二层是酒店,住的多是顾家的人,或是跟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客户;地下十层是酒吧,夜夜笙歌,是洛德特斯最有名的销金窟,也是最乱的地方之一。
但乱归乱,“堕天使”有顾家的名头压着,没人敢在那儿动顾家的人,相对来说,反倒是洛德特斯最“安全”的地方。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助理:“把Jack的电话接过来。”
Jack是“堕天使”的总负责人,一个在洛德特斯混了十几年的英国人,金发碧眼,笑起来像只无害的狐狸,下手却比谁都狠。顾明夜第一次见他时,他刚把一个试图在“堕天使”里贩毒的小混混的手打断,脸上还沾着血,却笑着递给他一杯威士忌,用蹩脚的中文说:“顾少,喝一杯?”
电话接通得很快,Jack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轻佻:“顾少?稀客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是要查账还是要新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