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煎熬与期盼中,缓慢地滑过。蓉州城内的秩序在白芷新药方的支撑下,如同惊涛骇浪后逐渐平息的湖面,虽仍有涟漪,但总算稳住了阵脚。
医塾内那间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屋子里,希望却依旧渺茫。铁心大师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几天,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像一盏油尽灯枯的古灯,仅凭一丝顽强的意念维持着那微弱的火苗,在生死边缘飘摇。白芷用尽了毕生所学,尝试了各种方法,赵天佑每日处理完繁杂的城务,必定来此守候,狗娃更是寸步不离地细心照料,可铁心始终沉陷在无边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回应。
这天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天佑像过去十几个傍晚一样,拖着一身疲惫,坐在病榻前的矮凳上。
他看着铁心毫无生气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低声诉说着,声音因连日的焦虑和嘶哑而显得格外低沉:“大师,城里的疫情……总算控制住了,白大夫的新方子很管用。四海商行积压的账目,我也在一点点清理,好多事情……还得等您醒来定夺啊……”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这些日子独自支撑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眼前这位亦师亦友长者可能离去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再也说不下去,深深埋下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悲伤弥漫的时刻,一直如同石雕般静止的铁心,那搁在身侧、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一直密切关注着铁心任何细微变化的白芷,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动静。她立刻放下正在捣药的药杵,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赵天佑也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两人焦灼的注视下,铁心那紧闭了十几天的、如同干涸河床般龟裂的眼皮,开始轻微地颤动,仿佛正在与沉重的梦魇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进行着殊死搏斗。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叹息般的嗬气声。接着,奇迹发生了——那双眼皮,竟真的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他的眼神是涣散而无神的,空洞地对着屋顶昏暗的椽子,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刚从无尽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但渐渐地,那浑浊的眼底似乎被注入了些许生气,瞳孔慢慢收缩,开始尝试着凝聚视线。他的目光异常缓慢地移动,仿佛每移动一分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先是掠过满脸惊愕、泪水还挂在腮边的赵天佑,然后是屏息凝神、眼中瞬间涌上复杂泪光的白芷,最后,落在了一旁紧张得死死攥着自己衣角、连呼吸都忘了的狗娃身上。
那眼神虽然虚弱到了极致,却异常清晰地透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一种从漫长死寂中挣脱出来的、令人心颤的清醒。他看到了,看到了这三个围在他身边、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身影。
他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无法组成清晰的语句。然而,他那一直无力垂放在身侧的手,却在此刻凝聚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微微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指尖。那动作幅度小得可怜,只在空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像一个无言的确认,一个沉重的承诺,随即,便彻底耗尽了力气,软软地落回了原处。
但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床边的三人。赵天佑猛地扑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铁心那只刚刚动过、尚存一丝温热的手,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哽咽得语无伦次:“醒了……大师……您终于……终于醒过来了!”白芷迅速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用袖子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衣袖。狗娃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咧着嘴笑,情绪复杂难言。
昏暗的屋子里,希望的火种重新、顽强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