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踩在干裂的泥地上,河床早就没了水,只剩下几道深沟和碎石。
她往前走了一段。
“再往前就是下游了。”谢云峥跟在她半步后头,声音低。
她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春棠抱着账册快走两步,“主子,咱们带的干粮还能撑六天,但要是碰上人多的地方,得省着用。”
“先记下。”沈微澜说,“等见到人再说。”
夏蝉从一块塌掉的石头上跳下来,“那边有人影,往这边来了,走路歪歪倒倒的。”
沈微澜抬眼看去。远处一队人影慢慢挪动,衣服破烂,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抱着孩子,脚步虚浮。
“是逃荒的。”秋蘅低声说,“脸色发灰,嘴唇干裂,好些人已经脱水了。”
冬珞手里捏着炭笔,在绢布上画了个标记,“他们走的这条路,通向一个村子,但地图上那村早就没人住了。”
沈微澜往前走了几步,“别让他们怕我们。”
夏蝉立刻把软剑收进袖子里,往后退了十步。
谢云峥解下外袍,搭在石头上,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裳。
沈微澜蹲下身,迎着那群人走来的方向站着。她没说话,只是看着。
最先走近的是个抱孩子的妇人,腿一软差点跪倒。沈微澜伸手扶了一下,没用力,就轻轻托了把胳膊。
“你们从哪来?”她问。
女人喘着气,摇头不答,眼睛一直盯着她身后的人。
“我们不是官差。”沈微澜说,“也没兵跟着。我们也是刚到这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春棠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粗粮饼,递给那女人。
女人愣住,手抖了抖,没敢接。
“给她吧。”沈微澜轻声说,“她怕伤着孩子。”
女人这才慢慢伸手,把饼攥在手里,指节都泛白。
“你们村子……还有人吗?”沈微澜问。
女人张了张嘴,“没了。地里不长东西,水也断了。七个月……一滴雨都没下。”
“上游的水呢?”冬珞问。
“被拦了。”女人声音哑,“刘家庄的豪强雇了人守闸,谁去抢水,就打。”
“官府不管?”谢云峥问。
女人冷笑一声,又咳起来,“管?县衙收了钱,睁只眼闭只眼。我们去告状,被打出来。”
沈微澜站起身,扫了一圈周围陆续靠近的灾民。老的老,小的小,脸上全是疲惫。
“秋蘅。”
“在。”
“去看看那些孩子。”
秋蘅提着药箱走过去,蹲在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孩面前,翻开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
她起身走到沈微澜身边,压低声音:“长期喝脏水,肝肾都坏了。再拖半个月,活不下来的不止一个。”
沈微澜眉头一紧。
“主子。”春棠小声说,“咱们空间里的干粮,够分三轮。但分完了,后面怎么办?”
“先救眼前。”她说。
她转身走向人群,从春棠手里接过几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块压缩干粮。
“这些,给你们。”她把干粮递出去,“老弱优先。”
几个老人迟疑着上前,接过食物,手直哆嗦。
“我们想知道实话。”沈微澜说,“除了断水,还有没有别的事?比如,地里烧过东西?或者井水突然变味?”
一个拄拐杖的老汉抬头看她,“去年秋收后,有人半夜烧秸秆,烧完第二天,井水就苦了。喝了拉肚子,死了三个娃。”
秋蘅皱眉,“不是自然干旱那么简单。水里有东西。”
冬珞在绢布上快速记下,“上游可能有人投了毒物,借着断水掩盖痕迹。”
沈微澜眼神沉了沉。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她问灾民。
“东边有个废村。”老汉说,“以前没人住,现在几十户挤一块儿,好歹能避风。”
“带路。”她说,“我们跟你一起走。”
“你不怕惹麻烦?”夏蝉凑近她耳边。
“怕也得走。”沈微澜说,“我们能活到现在,不是为了躲着看别人死。”
春棠翻开账册,快速写了几行,“每人每天口粮减半,优先支应老幼。今天分出去的,记作救济支出。”
“我水囊还有半袋。”谢云峥解下来,递给旁边一个快站不住的老人。
老人捧着水囊,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谢谢……谢谢……”
沈微澜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最后一块干粮塞进一个小孩手里。
“走吧。”她说,“天黑前赶到废村。”
一行人开始跟着灾民队伍往东走。黄沙卷着风,扑在脸上,带着一股焦土味。
冬珞边走边画地图,在一处标了红点,“这里原本有个蓄水池,现在干透了。如果能找到旧渠,或许能引一点残水。”
“先安顿下来。”沈微澜说,“夜里查地形,明天找水源。”
“主子。”夏蝉走在侧翼,“要是那豪强派人巡路,撞上了怎么办?”
“避开。”她说,“但现在不是藏的时候。真撞上,也不怕。”
谢云峥看了她一眼,“你打算动手?”
“谁挡人生路,我就拆谁的桥。”她说,“我不赶尽杀绝,但也绝不让步。”
队伍穿过一片枯树林,树皮都被剥光了,地上连草根都不剩。
一个孩子突然摔倒,哇地哭出来。
秋蘅立刻过去,把人扶起来,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包粉末,兑水喂下。
“缓一会儿就好。”她说,“饿得太久,血糖太低。”
沈微澜蹲下,摸了摸孩子的头,“再撑一下,马上就到了。”
孩子抽着鼻子点头。
太阳渐渐西斜,天边泛黄,风更大了。
前方终于出现几堵断墙,歪斜的屋顶勉强遮风,院子里堆着破席和柴火,已经有几十人在那儿歇着。
“就是这儿。”老汉说。
沈微澜环顾四周,墙矮,无门,背风但漏雨。勉强能住。
“春棠,清点剩余物资。”她说,“今晚所有人吃一顿热的,煮粥。”
“空间里还有米。”春棠说,“但柴不够。”
“我去捡。”夏蝉说,“这林子虽然秃,还能刨点根须。”
“我跟你去。”谢云峥说。
“秋蘅,你盯住病人。”沈微澜说,“尤其是那几个中毒深的。”
“我知道。”秋蘅打开药箱,开始分药。
冬珞铺开绢布,把刚才记下的信息全画上去,“主子,我标了三条路,一条通废村,一条通旧渠,一条……通刘家庄。”
沈微澜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
“先救人。”她说,“其他的事,等我们站稳脚跟再说。”
她走到院子中央,对围坐的灾民说:“今晚我们同吃一锅粥。明天起,大家一起想办法活下来。”
没人说话,但有几个女人低头抹泪。
一个老人颤巍巍站起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沈微澜还了一礼。
她转身走向角落,从怀里摸出玉佩。绿光还没恢复,表面蒙了层灰。
她试着往里探神识,还是慢,但能进出。
“春棠。”
“在。”
“把剩下的干粮全拿出来,熬一大锅粥。不够的话,加野菜。”
“是。”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风吹乱了她的发。谢云峥走过来,递给她一碗热水。
“你还记得山谷里说的话吗?”她忽然问。
“哪句?”
“你说你要走我前面。”
他点头,“记得。”
“现在我还是那句话。”她抬头看他,“你在前面走,我才安心。”
他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她端着碗,没喝,只是看着远处的天。
“这地方的人,不该这么活着。”
他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
夜色一点点压下来,院子里升起了火。米香混着野菜味飘在空中。
沈微澜站起身,走到人群中间。
“这碗粥,是我们一起的开头。”她说,“往后,谁也不准放弃。”
一个年轻男人抬起头,“你们为啥帮我们?”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因为我也是从绝路上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