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宝柚站在那片被办公楼切割的阴影里。
他一动不动。
他就这么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营区拐角，全程没有回头。
那句轻飘飘的“照顾好自己”，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心脏最深处。
少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重新走向登记处。
教官看见他，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姓名。”
卢宝柚声音嘶哑。
“卢宝柚。”
教官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字不敢敲。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的承重柱后走出。
袁罡。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平静地落在卢宝柚身上。
“你违反了《超凡者管理条例》。”
“按规矩，你今年的集训资格，取消。”
袁罡的声音不高，却像山一样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卢宝柚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袁罡，没有半分退缩。
“那我等。”
“等？”
“对，等。”
袁罡的目光，在这少年桀骜的脸上停留了数秒。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神明代理人，这种级别的力量，一旦失控，被古神教会那群疯子蛊惑，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留下，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
袁罡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
“念在你父亲卢秋，镇守沉龙关多年，功勋卓着……我可以破格让你入营。但，仅此一次。”
“你父亲”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卢宝柚的神经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需要！”
少年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破音。
“我犯的错，我自己扛！”
“他挣的功劳，是他的！跟我卢宝柚，没有半点关系！”
他向前踏出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等我进了守夜人，我会亲手挣军功，把他欠我的，连本带利，全都还给他！”
袁罡看着他，眼神里那丝无奈，悄然化为一抹深藏的欣赏。
这股子宁折不弯的犟劲，真他娘的一脉相承。
“好。”
袁罡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我等你。”
他转向旁边已经彻底石化的教官，抬了抬下巴。
“给他登记。”
……
云层之上。
军用运输机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
百里胖胖在舷窗边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我说，这保留节目还要演多久？”
曹渊闭着眼，声音平淡无波，
“开营仪式，总得有点仪式感。袁教官的下马威，每年都很有看头。”
百里胖胖撇了撇嘴：
“早就腻了，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上场？”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七夜，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登记结束了。”
他轻声说。
“今年的新人里，有个大家伙。”
“堕天使代理人？”
曹渊问。
林七夜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
炽天使米迦勒，堕天使路西法。
本是宿命之敌。
路西法被米迦勒亲手镇压，如今却跨越山河万里，偏偏在大夏选中一个代理人。
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驾驶舱的通讯器里传来飞行员沉稳的声音。
“报告，已到达预定空域，随时可以开始‘布道’。”
林七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轮到我们，给这群天才……讲讲规矩了。”
…………
大操场。
六百多名新兵，像一群被扔进开水锅里的鸭子，叽叽喳喳，喧闹震天。
“吵死了。”
李真真双手插兜，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扫视着周围一张张亢奋到扭曲的脸。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不爽地回头，一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方沫？”
李真真有些意外，
“阴魂不散啊你？”
“我说了，我们有缘。”
方沫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姓名条，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李真真想起之前被他耍的经历，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她翻了个白眼，扭过头。
“滚。”
方沫脸上的笑容一僵，满脸无辜地挠了挠头。
〔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姑奶奶了？〕
不等他想明白，一道洪亮如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高台炸响！
“都给老子，闭嘴！”
袁罡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高台，他没有用任何扩音设备，那声音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嗡——！
整个操场，瞬间死寂。
六百多名新兵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上的兴奋与好奇迅速褪去，惊愕地望向高台。
“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都是所谓的天才。”
袁罡环视下方，目光如刀。
“要么，有个不错的禁墟。”
“要么，有点拿得出手的狗屁技能。”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股刺骨的轻蔑。
话音落下，队列里不少人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骄傲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他们是天之骄子，这句话，他们从小听到大。
袁罡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傲慢的脸，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话锋陡然一转！
“但天才，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从你们踏进这扇门开始，以前所有的光环，都他妈是垃圾！”
“在这里，你们只是新兵！是菜鸟！是废物！”
“是将来上了战场，第一个被神秘撕成碎片，哭着喊着拖累队友，死得像条狗的累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雷鸣般的声音穿透耳膜，狠狠烙进所有人的灵魂里。
整个操场死寂一片。
大部分新兵脸上的骄傲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不服？”
袁罡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他向前探出身子，语气里满是戏谑与挑衅。
这句反问，像一颗火星，精准地落入了火药桶。
“对！老子不服！”
一个站在前排的青年，猛地将头上的军帽狠狠摔在地上，梗着脖子怒吼。
“我们是各地选拔出来的精英，不是你口中的垃圾！”
“你不就是仗着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多吃了几年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刻附和。
“再过十年，谁是废物还不一定呢！”
“就是！凭什么骂我们是狗！”
“道歉！”
“我们要公平！”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来到集训营的第一天，就被指着鼻子骂成废物，累赘，死狗。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瞬间炸开了锅。
抗议的声浪此起彼伏，整个操场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袁罡站在高台上，面对下方汹涌的声浪，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