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建康城内的恐怖窒息、人心离散相比,自江州浔阳誓师东进的刘骏讨逆大军,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尽管前路依然艰难,战事惨烈,但一股蓬勃的、带有悲愤与希望的力量,正支撑着这支军队,如同破开淤泥的锐矢,坚定地向着罪恶的核心进发。
道义,是刘骏手中最锋利的无形之刃。
那篇由柳元景执笔、字字血泪的檄文,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它将刘劭弑父、屠兄、囚母、戮臣的滔天罪行赤裸裸地公之于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着所有尚存忠义之心的南朝臣民。刘骏“为父报仇、清君侧”的旗帜,在道义上占据了无可指摘的制高点。
这面旗帜,产生了巨大的向心力。
沿途州郡,那些原本还在刘劭的淫威和刘骏的兵锋间摇摆不定的太守、县令,在看到檄文、听闻刘骏军纪严明且连战连捷后,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不断有城池选择易帜归附,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虽然其中不乏投机者,但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进军阻力,甚至提供了宝贵的兵源和粮草补充。
更难得的是民心。饱受战乱之苦、又对建康伪朝暴政深感恐惧的百姓,将刘骏视为了拨乱反正的希望。大军所过之处,常有乡老献上仅存的一点粮食,有青年主动要求加入军队,更有熟悉地形的百姓自愿充当向导,指出偏僻小路或敌军布防的薄弱之处。
在通往姑孰的一处险要隘口,刘骏军前锋遭遇敌军凭险固守,强攻数次未果,伤亡不小。正当将领沈璞焦头烂额之际,一位当地猎户深夜冒死潜入军营,指出一条采药人才能攀爬的隐秘小径,可绕至敌军营垒后方。沈璞当机立断,派精兵攀援奇袭,果然一举成功,打开通道。老猎户不要赏银,只磕头道:“只求将军早日打到建康,杀了那弑君的恶贼,让俺们老百姓有条活路!”
这一切,都极大地鼓舞了讨逆大军的士气。将士们明白,他们并非孤军奋战,他们身后是渴望太平的万千黎民,他们进行的是正义之战。这种信念,转化为了强大的战斗力。
而将这股力量完美转化为战场优势的,则是老将沈庆之。
沈庆之如同磐石,稳坐中军帐。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眼神却如年轻人般锐利,时刻注视着巨大的舆图。他用兵,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不乏狐狸般的狡黠。
他并不一味强攻坚城,而是采取“攻心为上,攻城为次”的策略。对于摇摆的城池,多以政治招抚为主,辅以军事威慑;对于死硬据点,则坚决打击,但注重战术,尽可能减少己方伤亡。
在历阳水战后,他并未让血战疲惫的水师急于东进,反而下令休整,同时派出大量快船,伪装成商船或渔船,深入敌后,散布建康缺粮、刘劭滥杀的消息,进一步动摇敌军民心士气。
面对采石、姑孰一线的僵局,他审时度势,采纳部下建议,玩了一手漂亮的“声东击西”。他大张旗鼓,调集重兵和大量船只,佯装要从采石矶正面强渡,吸引对岸守军主力紧张布防。暗地里,却命一支精锐偏师,携带简易浮桥材料,趁夜向上游机动百余里,在一处江面较宽、守备相对松懈的地段,突然发起强渡。
对岸守军措手不及,防线被瞬间撕开。这支偏师登陆后,并不急于深入,而是迅速构筑桥头堡,接应后续部队过江,然后如同楔子般,狠狠扎向姑孰守军的侧背。正面佯攻的部队也同时发力。守军腹背受敌,军心大乱,经营已久的姑孰——采石防线终于土崩瓦解。
此战一举打通了进军建康的最后一道重要水上屏障,意义重大。捷报传回,全军欢腾。
刘骏亲自为有功将士颁赏。他虽身着孝服,面容因悲恸和劳累而清减,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沉稳和坚毅。战火的洗礼,正在迅速磨去他身上的书卷气,锤炼出一位乱世统帅应有的气质。
“全赖沈公妙算,将士用命!”刘骏握着沈庆之的手,真诚地说道。他知道,没有这位老将军的运筹帷幄,他空有大义名分,也难以取得如此迅速的进展。
沈庆之躬身道:“此乃陛下在天之灵庇佑,将士怀忠奋勇之功,老臣岂敢居功。王爷,姑孰已下,建康门户洞开。然逆劭困兽犹斗,必作垂死挣扎。我军虽连胜,亦疲惫,需暂作休整,巩固战线,同时联络四方,尤其是催促荆州刘义宣、会稽刘诞等,速速发兵合围,给予逆劭最后一击!”
刘骏点头称是。他站在刚刚夺取的姑孰城头,眺望东方。那里,建康城的轮廓仿佛已隐约可见。
长江在他脚下奔流不息,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向东涌入那座正在疯狂与绝望中挣扎的帝都。
他的军队,这支以悲愤起家、因道义而壮大的力量,此刻士气正盛,锐意进取。虽然未来的最终决战必然惨烈,虽然北方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但至少在此刻,希望的曙光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照在了这支“江州锐进”之师的旌旗之上。
讨逆的道路,依然漫长,但步伐,已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