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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云星的日子,像被拉长的琉璃糖丝,黏稠而缓慢地流淌着。

一个多月的光景过去,陌尘沉睡的时间,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日日漫过清醒的堤岸。

那张华美的云榻,成了他停留最久的地方,银发铺散在锦枕上,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君笙每日往返于神君殿与月云星之间。

神君殿的政务堆积如山,仙界的暗流涌动、各方的试探请奏,都需要他这位神君定夺。然而,无论多忙,处理完最后一份加急奏报,他的身影必定第一时间出现在月影殿那扇沉重的殿门前。

屏退左右,他便会坐在床沿,握着陌尘微凉的手,静静等待着,如同守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期盼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短暂清醒。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疲惫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沉默而执着。

这一日,君笙难得没有立刻去神君殿。

他独自待在月影殿宽敞明亮的膳房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灵植花果的清甜香气。

巨大的冰玉案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稀食材。

万年紫玉芝切成的细丝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灵气。

取自云海晨曦的甘露在琉璃碗中荡漾着七彩光晕。

火候恰到好处的九转玲珑酥,表皮金黄酥脆,内里是流动的、用千年朱果熬制的赤红果酱。

还有一碗刚刚熬好的星辉玉露羹,以月华草为引,缀着点点如同碎钻般的星辰果肉,清甜馥郁,最能滋养神魂。

凌玉无声地侍立在膳房门外,透过半开的门扉,看着自家神君忙碌的背影。

曾几何时,这位杀伐果断、眉宇间总凝着戾气的神君,如今眉宇间虽仍有挥之不去的沉重,周身的气息却沉淀了许多。

他不再动辄雷霆震怒,处理事务时多了几分沉稳的思量,面对公子尘反复无常的病情,也展现出令人心折的耐心。

那份专注,仿佛不是在研究吃食,而是在精心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凌玉心中暗叹,神君是真的变了,心境和以前不一样,神君的心里眼里都是顾陌尘的身影。

看着神君被这无望的守护磨平了棱角,也磨砺出了更深沉的心境。

他竟然有点释怀,有点伤感的感觉,要是凌书没死,他和凌书会不会也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看着神君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端着精心烹制的食物进去,又一次次原封不动地端出来,那背影里的失落,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头发酸。

公子尘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一次醒来都弥足珍贵,神君只想抓住那短暂的时光,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弥补,去温暖。

君笙仔细地将最后一块玲珑酥摆好,端起那碗温热的星辉玉露羹,转身走向内殿。

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希望今日小尘儿能醒着,能尝一口他新琢磨的点心。

然而,当他走进内殿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云榻之上,锦被掀开一角,空空如也。

君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手中的玉碗几乎脱手。

他强自镇定,将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唤道:

“凌玉!”

凌玉的身影如同青烟般瞬间出现在君笙身后,恭敬垂首:“神君。”

“小尘儿去哪了?”君笙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

凌玉也是一惊,连忙道:“属下……属下刚自仙宫取回文书,并未留意殿内动静。

公子尘他……” 他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脸色也变了。

“分头找。”君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殿外。

月云星悬浮的岛屿、流淌星辉的溪流、开满奇异发光花朵的花圃……君笙的身影如同疯魔般穿梭其间,焦急的呼唤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小尘儿——,别躲了,快出来。”

“小尘儿—小尘儿,我不该离开你,你出来好不好……”

他来到那片他们常去躺卧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奇异草坪。

这里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却空无一人。君笙站在草地中央,环顾四周,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浓重的自责和恐惧:“他一定是醒来……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害怕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他那么怕黑,那么怕一个人……”

他无法想象,一个记忆混乱、身体虚弱如同凡人的陌尘,在这陌生的月云星上,会遭遇什么。

一个时辰如同煎熬般过去。君笙与凌玉在宛如明镜的月泉湖边汇合。

“可有找到?”君笙的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

凌玉沉重地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担忧:

“没有。神君……您别太担心。

公子尘如今……毕竟只是凡人之躯,月云星虽大,但结界重重,他走不出去的。

我们再仔细找找,或许……” 他试图安慰,话语却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君笙脑海中灵光一闪。

一个地方。

他猛地抬头,望向岛屿深处那处被浓郁灵气笼罩、终年氤氲着乳白色水汽的所在月泉池?

那里灵气最为充沛,但也最为幽深。

一定要在。

君笙在心中疯狂祈祷。

但愿……他不是承受不住痛苦,选择了自我了断……或者……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他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肝胆俱裂。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月泉池的方向。

越是靠近,心就跳得越快,脚步也越发沉重。

浓郁的、带着奇异清香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穿过一片茂密的、叶片如碧玉雕成的灵植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月泉池如同一块镶嵌在山谷中的巨大月魄,池水清澈见底,氤氲着乳白色的灵气薄雾。

就在那靠近池壁的浅水区,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倚靠着光滑的玉石池壁。

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绸缎,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他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池壁上,露在水面外的脖颈和锁骨白皙得近乎透明,水珠沿着精致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他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一动不动,仿佛睡着,又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君笙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瞬移过去。

“噗通——!”

巨大的水花猛烈溅起。

温热的泉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

君笙踉跄着冲到那人身边,带着巨大的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伸出颤抖的双臂,一把将水中那单薄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小尘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要到这里来沐浴……为何不等阿笙回来?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滚烫的液体混合着温热的泉水,滑落在陌尘冰凉的肩头。

怀中的人似乎被这剧烈的动作和水花惊醒。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初醒的慵懒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如同蒙着水汽的琉璃。

他侧过头,看向紧紧抱着自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君笙,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漫不经心:

“阿笙?” 他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就懒懒地靠回池壁,任由君笙抱着,声音拖得长长的:“你事务繁忙……要是沐浴这种小事都要等你回来,岂不显得我……很没用?”

他抬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水面漂浮的银发,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风流。

君笙被他这慵懒随意的态度弄得心头一窒,随即又被巨大的庆幸淹没。

他稍稍松开一点力道,但仍将人圈在怀里,仔细打量着陌尘的脸色,急切地问:

“那……那你刚才在干嘛?

一动不动,吓坏我了。”

陌尘微微侧过脸,将下颌枕在交叠垫在池壁的双臂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泉水包裹的舒适,声音懒洋洋的:“浑身……无力,闷得慌,就想着……泡在池子里,凉快些……很舒服。

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平淡的说道。

君笙闻言,立刻伸手用手背贴上陌尘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颈。

触手温凉,并无异常热度。

他眉头紧锁:“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找个药师来瞧瞧?” 他的神经依旧紧绷着。

“不用。”陌尘睁开眼,侧过脸看向君笙,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点奇异深意的笑容,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朦胧:“阿笙……”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了几分:“能不能……带我去趟幽冥界?”

幽冥界?

君笙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陌尘脸上那抹陌生的、带着探究和疏离的笑意,一个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试探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现在是谁?”

陌尘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光滑冰凉的池壁,任由温热的泉水漫过胸口。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向君笙,那眼神清冷、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和久居上位的疏离,再无半分“小尘儿”的懵懂或依赖。

“公仪尘。” 他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击石,清晰而冷冽。

得,是师尊。

君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收敛了所有面对“小尘儿”时的温柔和随意,声音带上了一丝恭敬和谨慎:“师尊……想去幽冥界……所为何事?”

他站在水中,泉水浸湿了他的外袍下摆。

陌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反而缓缓走近君笙,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

他停在君笙面前,微微仰头,湿漉漉的银发贴在颊边,更衬得那张脸清绝出尘。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湿意,轻轻捏住了君笙的下巴,迫使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

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眼神锐利如刀,唇角的笑意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刚刚……还一口一个‘小尘儿’,叫得亲热。怎么?”

他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压低,带着迫人的压力:“现在……又喊起‘师尊’了。”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眼神骤然变得无比犀利和严肃,周身散发出久违的、属于仙尊的凛然威压,一字一顿,清晰地敲打在君笙心上:“身为弟子,怎敢妄想娶我?”

身为弟子,怎敢以下犯上,用锁链囚我于此,行那悖逆之事?

又为何……强逼本座吞服那药效伤势的千颜丹?”

他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如同冰冷的玉磬敲响,带着积压已久的怒意和质问,在空旷的月泉池上空回荡,震得水波都起了涟漪。最后一句,更是如同惊雷:

“君笙,你当本座是谁?是你可肆意摆弄的玩物吗?

无法无天,孽徒……”

斥责完毕,他不再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君笙一眼,径直转身,踏着池水,一步一步走上池岸。

君笙胆怯:“请师尊责罚。”

水珠顺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脊背滑落,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公仪尘背对着他:“滚过来。”

湿透的素白寝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却丝毫未损那份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公仪尘坐在月泉池边上的石头上,君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师尊,我……”

公仪尘一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君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刚想开口,却看见他起身,那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让君笙喘不过气来。

只见他头也不回,朝着月影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君笙的心尖上。

君笙僵立在池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师尊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最隐秘的愧疚和不堪上。

他望着那道清冷决绝的背影,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爬上岸,湿透的衣袍沉重地贴在身上,也顾不上整理,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月影殿内,水汽未干的公仪尘已端坐在书案之后。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银发随意披散,脸上已无池边的怒意,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冰冷的威严。

他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追进来的君笙,眼神淡漠无波,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孽徒,跪下。”

君笙的脚步停在殿中。

他看着书案后那双冰冷疏离、再无半分温情的眼睛,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是自责,是愧疚,是对过往种种强求的悔恨,更是对眼前这威严师尊刻入骨髓的敬畏。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虔诚,双膝一弯,“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湿透的衣袍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渍。

公仪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并未立刻责罚,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亘古传来,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玄妙与苍凉:

“躲天意,避因果,你想用枷锁困我,让我作茧自缚,让我徒劳无功。

顺天意,成因果,明知我是谁,还一错再错,挣脱你的束缚可真难。”

君笙:“师尊问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我不想你做我的师尊,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师尊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不承认。”

陌尘:“一朝悟道见真性,往日樊笼皆泡影,世间枷锁本是梦,无形无相亦无我。

你做的事太过荒谬,是我太纵容你了,是我的错。

你小时候还喊我舅舅,长大了连师尊都不喊了,你这样对我,让我如何面对你的母神,我答应过她会好好教导你。”

字字珠玑,如同晨钟暮鼓,敲打在君笙的心上。

君笙:“我长大了,不需要师尊事事为我,你和母神的遗憾就让我来弥补。”

这并非单纯的斥责,而是蕴含着大道至理的点拨。

陌尘:“你,咳咳……”鲜血从嘴角溢出。

君笙深深叩首,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沉痛的悔意和深深的眷恋:“弟子知错,弟子大错特错,我不说了不说了。

只求师尊……重重责罚。”

陌尘:“要不是身受重伤,定然要好好惩罚你。”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望着眼前的师尊,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只是……只是师尊……您这样……让阿笙觉得……好陌生。

弟子……弟子只想对师尊一个人好……只求……只求师尊打完……能让弟子……抱抱您……” 最后几个字,带着哽咽,卑微到了尘埃里。

公仪尘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依恋,那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他沉默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失望与疲惫的叹息: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

当真是……枉费了为师一片苦心,错付了光阴。”

这叹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君笙心上。

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直起身,跪行着向前,几步便挪到了书案前。

他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师尊的腿,如同溺水者抱住最后的浮木,将脸深深埋进那月白的衣袍里,声音破碎地哀求:

“师尊……好师尊……求您……不要生气……是弟子不好……是弟子鬼迷心窍……坏了规矩……弟子该死……弟子该罚……只求您……别不要阿笙……别用这种眼神看阿笙……”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陌尘的衣摆。

陌尘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跪伏在脚边、哭得像个迷途孩子的徒弟,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终究一点点软化下来,如同坚冰在暖阳下缓缓消融。

那里面不再是仙尊俯瞰众生的威严,而是染上了一丝沉重、无奈,甚至……是心疼。

他伸出手,不再冰冷,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量,轻轻扶住君笙颤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缓缓拉起。

君笙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陌尘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许多过往。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君笙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迟来的、属于长辈的温和与悲悯,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疲惫和坦诚:

“三年相伴,朝夕相对。你说喜欢我,情真意切……

为师懵懂陷落,亦曾见过你满腔赤诚的温柔,也见过你因爱生怖的弑杀,更见过与众不同的你……

如今想来,那锁链囚困的尽头,不过是你我两个痴傻人,被心中那点偏执欲念困住的牢笼罢了。”

他微微叹息,那叹息里带着看透的苍凉,也带着一丝释然。

“为师……并非气你娶我。

而是……心疼你。心疼你为我这残躯,耗尽心力,蹉跎岁月,自毁道途。

阿笙,为师只是……觉得对不住你,更辜负你母神的重托。” 他看着君笙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白白……浪费了你的才能,你的大好时光,你没错。”

“不是的,师尊。”君笙猛地摇头,巨大的酸楚和心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再也无法抑制,张开双臂,将眼前清瘦的身影狠狠拥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卑微的祈求,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刻骨铭心的眷恋,仿佛要将怀中人彻底困在身边生生世世。

“没有浪费,一点都没有。

您是这九天十地、过去未来最好的师尊,也只能是阿笙的师尊。

阿笙心甘情愿,阿笙只要您。

只要您在,阿笙做什么都值得。”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手臂收得死紧,仿佛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师尊,弟子心里有你,忘不掉你,哪怕我们的身份不能在一起,可弟子就是想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公仪尘被他紧紧抱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君笙温暖而颤抖的怀抱里,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半边的脸。那清冷的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他感受着君笙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告白,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度和声音刻入灵魂深处。

良久,久到君笙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公仪尘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

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再次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用力推开君笙,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为师……累了。” 他扶着书案边缘,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喘息:

“去……躺会儿……”

他抬起眼,望向君笙,那双刚刚还盛满威严或悲悯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强撑的清明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来不及说出口的、或许是告别的话。

“阿笙……你……”

话音未落,那强撑的清明如同风中烛火,骤然熄灭。

他身体一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直直地向前倒去,重重地靠在了君笙骤然伸出的、坚实而温暖的肩头上。

浓密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无力地垂落,盖住了那双曾映照过星河、洞悉过人心,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疲惫与黑暗的眼眸。

君笙稳稳地接住他软倒的身体,手臂紧紧环抱着那具冰冷而单薄的躯体。

他低下头,脸颊贴着师尊冰凉柔软的银发,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苍白的颈侧。

月影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君笙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和他怀中人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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