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身影自土丘上一跃而下。
他们如三片落叶,悄然飘向那片被血雾笼罩的平原。
甫一进入血雾范围,一股难以言喻的粘稠感便包裹了全身。
空中的血雾异常浓郁,能见度骤然降低,十丈之外已是模糊一片,只有无数庞大的黑影在雾中蠢动。
血雾沾染在三人撑起的护体灵盾表层,发出“嗞嗞”的轻微腐蚀声,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仅如此,向前飞遁的阻力也大得惊人,仿佛在逆着无形的浪涛前行。
“飞遁过去目标太明显,对灵力损耗也异常巨大。”云天的声音在灵力传音中显得有些沉闷。
风朵朵清冷的目光穿透血雾,看向下方那涌动的兽潮,眉头微蹙。
“不如就跟在那些妖兽后面。”
她建议道:“一来节省灵力,二来若有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缓冲。”
云天与黄萱皆无异议。
三人身形一敛,悄然落向地面,汇入那片涌动妖兽洪流的最末端。
刚一落地,一股浓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腥臊恶臭便扑面而来。
那气味混杂着血液的甜腻、腐肉的酸败以及无数妖兽身上独有的体味,霸道地钻入鼻腔,令人闻之作呕。
三人几乎是同时封闭了各自的嗅觉。
脚下的触感,更是诡异。
早已不见了原先枯黄干硬的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红色的泥沼。
每一步踩下,都发出“噗嗤”的声响。
溅起的不是泥水,而是混杂着碎肉与骨渣的粘稠血浆。
周遭的妖兽,每一头都双目赤红,神智全无,嘴角挂着涎液,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它们对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三个人类,竟是视而不见。
仿佛在它们被血雾扭曲的感知中,这三个收敛了气息的人类,与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具尸体,并无区别。
它们只是被那股来自血色窟窿的无形召唤所牵引,机械地,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黄萱一张俏脸已是惨白如纸。
她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胃里那翻江倒海般的不适感,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风朵朵。
掌心传来的那股稳定而清冷的力量,让她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噗!”
一声沉闷的爆响,毫无征兆地在他们左近炸开。
三人循声望去,瞳孔俱是一缩。
只见一头体型壮硕的三阶血翼狼,整个身躯毫无预兆地膨胀了一圈,皮毛下的血管根根贲张,亮起妖异的红光。
随即,它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轰然炸裂!
漫天血雨与碎裂的脏器劈头盖脸地砸来,尽数被三人的灵盾挡在外面,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
黄萱身子剧烈一颤,下意识地向风朵朵身边靠得更紧了。
“这是……妖气灌体而亡?”
云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他看得很清楚,那头血翼狼并非遭受了任何攻击。
它是被这方天地间过于浓郁狂暴的妖气与血气,活生生撑爆了肉身。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一个无形的信号被彻底触发。
“噗!”
“砰!”
“噗嗤!”
此起彼伏的爆裂声,开始在庞大的兽群之中,如节日里的烟花般接连不断地响起。
一头头品阶较低的妖兽,走着走着,便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团绚烂而凄厉的血花。
原本只是泥泞的血沼,在这持续不断的血肉补充下,水位竟开始肉眼可见地上涨。
很快,那粘稠的液体没过了三人的脚踝。
他们不再是行走,而是在一条名副其实的血肉长河中跋涉。
河中,断裂的兽角,破碎的内脏,森白的骨骼,随着血水翻滚沉浮,不时撞在他们的小腿上。
前方,那看似数以万计的妖兽洪流,在这条通往血色窟窿的死亡之路上,正以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速度锐减。
黄萱已经彻底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这地狱般的景象。
胃里的翻涌感达到了顶点,她俯下身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这不是悲伤或恐惧,而是身体在承受了极致的感官冲击后,最本能的生理反应。
云天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飞速计算。
从他们踏入此地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庞大的兽群至少已经有六七成的妖兽爆体而亡。
它们的血肉,铺就了这条路。
它们的死亡,似乎本身就是这场“朝圣”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云天目光一凝。
不远处,一头五阶铁甲犀牛爆开后,一颗拳头大小、闪烁着土黄色光晕的妖丹,从血肉模糊中滚落出来,沉入血河。
他神念微动。
那枚妖丹无声无息地从血水中飞起,划过一道隐蔽的弧线,落入他的掌心,随即被他收入储物戒。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引起任何妖兽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这一幕,却被身旁刚刚缓过劲来的黄萱尽收眼底。
她瞪大了那双还挂着泪痕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天。
“都……都这么恶心了,你还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吐槽的意味:“你可真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又是一声爆响,那血腥的画面让她喉头一紧,再次干呕起来。
云天没有解释,只是嘿嘿一笑。
这些无主的高品质妖丹,不要白不要。
他只是分出一缕心神,继续在这条流淌的血肉长河里,搜寻着那些被“浪费”掉的“宝物”。
三人就这么跟随着身边那些数丈高的庞大妖兽,沉默地,艰难地,淌过这条由无数生命铺就的血路,向着那个吞噬天地的血色窟窿,一步步走去。
数十里的血路,仿佛没有尽头。
三人用了近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淌过那片由无数妖兽尸骸铺就的死亡长河,来到了那血色窟窿之前。
此刻,周遭的血雾已不能再称之为雾。
它们凝实成了液滴,化作一场粘稠的血雨,从被彻底染红的天穹之上“啪嗒啪嗒”地滴落,砸在下方的血河之中,溅起一圈圈猩红的涟漪。
护体灵盾上的“嗞嗞”腐蚀声,变得愈发急促刺耳,灵光的消耗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
那巨大而殷红的血洞,就悬在前方。
它如同一道撕裂天地的狰狞伤疤,边缘处的光线剧烈扭曲,显露出空间断层的褶皱。
它无情地吞噬着一批又一批涌来的妖兽,又肆意地向外喷薄着浓稠到化不开的血气与妖气。
三人互视一眼。
彼此的眼眸中,都倒映着那片令人心悸的血色,也倒映出对方眼神中的凝重与决然。
无需再多言语。
最后的决定早已在心中做出。
云天,风朵朵,黄萱,三人并肩而立,毅然迈步,同时踏入了那片扭曲的空间之中。
一阵短暂的晕眩感袭来,天旋地转。
这感觉印证了云天的猜测这“葬神谷”,果然是独立于此界的另一方小天地。
当他们再次站稳身形,眼前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先前那种包裹全身的粘稠感,那种钻入骨髓的腥臭恶气,于瞬间荡然一空。
而那些在他们之前涌入此地的,数以万计的妖兽,此刻竟连一只都看不到,踪影全无。
仿佛它们一进入此地,就被某种规则随机传送到了各处。
这片空间依旧是血红一片,天幕如血,大地亦是暗红。
能见度极低,神念扫过,十丈之外便是一片模糊。
但那种压抑在心头的沉重感,却诡异地轻松了不少。
云天第一时间回身,望向来路。
那里,不再是血色的窟窿,而是一层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的空间膜层。
他心念微动,谨慎地伸出手,朝着那光膜探去。
没有丝毫阻碍。
他的手轻易地穿过了光膜,感知中,外面依旧是那片血雨滂沱的平原。
他缓缓收回手,心中稍定。
有退路。
这就意味着,即便前路再如何凶险,他们至少保留了回头的选择,不至于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他与风朵朵、黄萱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的惊疑稍褪,凝重却不减分毫。
三人默契地紧靠在一起,呈三角之势,开始向着未知的前方,缓缓移动。
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只有脚下干硬的赭红土地,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这片血色的大地上,遍布着无数的骸骨。
大的高达数十丈,如同一座座倾颓的白色山丘。
小的也有数丈高下,或静静地矗立,或散碎一地。
这些骸骨不知在此地矗立了多少万年,骨骼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凶煞之气。
只稍作观察,便能判断出,这些骸骨生前,大多都是六阶以上的强大妖兽。
如此走马观花般行进了四五里。
四周死寂一片,除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与心跳,再无任何声响。
然而,就在他们绕过一具形似巨猿、肋骨如巨型弯刀般的骸骨时,前方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活物。
是数只带着皮肉的妖兽。
它们并非骸骨,身上甚至还散发着生机波动。
一头六阶的裂风豹,保持着前行的姿态。
一头五阶的独角魔犀,低垂着头颅,仿佛在嗅探着地面。
它们就那么奇怪地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组栩栩如生的雕塑。
那双本该凶戾残暴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瞳孔涣散,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尚有余温的空壳。
它们像是陷入了某种永恒的幻觉,对近在咫尺的云天三人,毫无反应。
就在此时。
云天只觉自己的识海深处,毫无征兆地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共鸣?
一种无形而诡异的律动,正试图从外界渗入,与他的神魂建立某种轻柔的联系。
那感觉稍纵即逝,如同一缕最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心湖。
若非他神魂之力远超同阶修士,凝练无比,根本无法察明这丝异动。
云天心中警兆陡生!
他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当即沉声低喝:
“神魂盾!”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二女心头。
风朵朵与黄萱闻言,娇躯微震,却没有丝毫迟疑。
她们对云天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
二人立刻掐动法诀,调动魂力。
无形的魂力护盾,瞬间笼罩了她们各自的识海。
在神魂盾成型的刹那,云天清晰地感觉到,先前那种诡异的律动没有再出现。
那种被窥探、被引诱的感觉,消失了。
他心中狐疑更甚,望向那些“活死兽”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此地,竟是一处针对神魂的无形绝地?
果不其然。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们遇到的“活死兽”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五阶、六阶,到后来甚至出现了七阶妖兽的身影。
一头气息堪比元婴初期的七阶啸月天狼,就那么僵立在不远处,仰天长啸的姿态凝固在脸上,空洞的眼神望着血色的天幕。
它们无一例外,尽皆是那般呆立原地,神智全无的模样。
这让三人的警戒心提到了顶点,每一步都走得愈发小心。
很快,他们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几头妖兽的骸骨旁,他们开始遇到人类修士的骸骨。
从那些骸骨身上早已腐朽不堪的衣物来看,这些人死去的时间,至少也是以千年、乃至万年为单位计算的。
云天在一具似行走姿势的骸骨旁停下。
他注意到,那骸骨的腰间,挂着一个式样古朴的储物袋。
他顺手想将其取下。
但手刚一触碰,那储物袋就化成飞灰,消散一空了。
岁月太过久远,磨灭了一切。
“小天!”
黄萱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嫌弃和担忧。
“别再碰那些脏东西了,瘆得慌。”
云天拍了拍手,轻声应道:“嗯。”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些沉默的骸骨,目光深邃。
“这些骸骨,也不知在这里站立了多少岁月。”
“此地,还真是古怪至极。”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二女,语气无比郑重。
“我们,务必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