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一归来之时,天色刚刚擦黑,墨色的夜幕正缓缓吞噬着白日的余晖。医馆后堂的窗户宛如一道金色的缝隙,漏进最后一缕霞光,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橙色的光晕。苏晚正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给小梅讲解瘟疫病人的脉象变化,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脉枕上,神情专注。那脉枕上的竹片质地温润,却因她突然的紧张,“咔”地裂出一道细缝,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丝丝涟漪。
“魏五。”她头也不回地轻声唤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守在门后的护卫魏五,立刻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般掀帘出去。不过片刻,当他再次回来时,影十一已悄然立在廊下。影十一身着玄色劲装,衣服上沾着星点泥渍,像是历经了长途奔波与隐匿潜行。腰间挂着的信筒还在不住地滴着水,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晕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苏晚见状,心下猛地一跳。能让暗卫不惜连人带信筒沉入河中以躲避追击,这消息的分量必定不轻。
“苏姑娘。”影十一单膝跪地,手中的信筒上封泥还带着顾昭私印的温度,仿佛带着远方的嘱托与关切。“顾统领收到信后,连夜调了暗卫查庆元年间晋州赈灾旧档。”
苏晚伸出手,拆开信笺的手指微微颤抖。暮色渐浓,墨字在昏暗中宛如淬了毒的暗器,狠狠刺痛她的双眼:“柳先生真实身份已查明,乃庆王幕僚,曾主导晋州赈灾粮贪腐案。此次瘟疫事件是他一手策划,意在制造混乱,削弱皇帝威信。”最后一行字被墨晕染开,像是笔尖重重顿下,饱含着焦急与担忧:“庆王欲借民变清君侧,苏晚,万事小心。”
“庆王......”苏晚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后槽牙不自觉地咬得发酸,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罪恶碾碎。三日前在密室里听灰衣人提及“藩王”时,她心底还存着几分侥幸,总觉得或许只是哪个偏远小藩王的阴谋。然而此刻,当“庆王”二字映入眼帘,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庆王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封地紧挨着京城,一旦真的起兵,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小梅轻声唤她,药炉中升腾起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也模糊了她的眼眶。
苏晚像是从沉思中惊醒,突然起身,木椅与青石板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宣泄着她内心的愤怒与不安。她几步走到桌前,抓起案上的密令、假药样本、病人记录,“哗啦啦”地全摊在桌上,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魏五,取蜡封。”她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井水,透着彻骨的寒意。“这些要分两份。一份连夜送进京城,交给大理寺卿陈大人——他当年在晋州当过知县,最恨贪腐。另一份......”她弯腰用力掀开青砖,露出地下密室的暗格,那暗格深邃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藏在这里。”
魏五手中的短刀在掌心熟练地转了个花,刀身反射出的寒光在墙上一闪而过。“怕有人毁证据?”
“庆王能让赈灾粮在晋州凭空消失,就能让这些纸页在大理寺不翼而飞。”苏晚将一叠染血的病历纸小心翼翼地按进暗格最深处,仿佛在守护着最后的希望。“双保险,总要留个后手。”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打破了室内紧张的氛围。王老头匆忙掀帘进来,他的粗布裤脚沾满了泥,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烤红薯,红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显然是方才给病人送的热食。“苏医女!”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东头张婶家小子退烧了!你开的药真管用!”
“那是好事。”苏晚刚要露出欣慰的笑容,却见王老头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哭过。“可我刚才去西巷转了转,还有十几户人家不敢来医馆,说怕染病被赶出去......”他搓着那双皲裂的手掌,掌心的纹路里满是岁月的痕迹。“我和赵四娘商量了,要不咱们把防疫法子教给各村的乡医?您当总领,带着大伙儿一块儿防!”
“这......”苏晚微微一愣,显然有些意外。
“苏姑娘,我们不能再被别人摆布命运!”赵四娘的声音从门外清晰地飘进来,她抱着一摞粗布,那正是做隔离服的料子。“昨儿听你说柳先生拿咱们当棋子,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凭什么?咱们的命金贵着!”
王老头说着,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几乎要碰着青石板,那“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苏晚的心上。“求您带带我们!就像您教小梅那样,教各村的医婆认药、分症,再建个联防,哪家有发热的,立刻报给邻村......”
苏晚见状,慌忙伸手去扶,掌心触碰到老人粗硬的茧子,那粗糙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逃荒路上那些饿晕的百姓。那时候,他们只会无助地哭泣,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官府放粮;可现在,他们会主动攥着药罐学习煎药,会凑钱买石灰撒在井边,会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守着病人。
“起来。”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声音有些发紧。“我应了。”
王老头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充满了希望。“真?”
“明儿个我让小梅把分症的图册抄二十份。”苏晚抽出手帕,轻轻替他擦去额角的尘土,动作轻柔而温暖。“各村选两个勤快的,来医馆学三天。赵四娘,隔离服不够的话,先拿旧床单改......”
“苏姐姐!”小梅捧着一摞麻纸,兴奋地冲进堂屋,发辫上沾着碎纸片,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我按你说的,把病人分成轻、重、危三档。您看这个——”她展开一张画满圆圈的纸,纸上的圆圈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却又条理清晰。“轻症住东厢房,重症在西院,危重的单独隔在柴房。还有口罩!”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布袋子,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用双层粗布缝的,中间夹层棉花,能挡唾沫星子!”
苏晚接过口罩,指尖轻轻抚过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虽不工整,却透着一股认真与可爱。“怎么想到夹棉花?”
“昨儿看您给张婶换药,用纱布蒙着嘴。”小梅的耳朵微微泛红,带着几分羞涩。“我想,要是人人都戴这个,是不是就不会互相传染了?”
窗外的晚霞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漫进屋内,给小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降临人间的小天使。苏晚忽然想起刚到京城时,这丫头蹲在医馆门口,饿得连讨水的力气都没有。如今,她已经能对着医书仔细查药,能熟练地给病人扎针,还能想出这样巧妙的法子......
“你将来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苏晚轻轻摸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如同落在药碾上的药末,带着无尽的期许。
同一时刻,京城庆王府的书房里,柳先生正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突然,“啪”的一声,狼毫笔毫无征兆地断在宣纸上,墨汁四溅,洇染了大片纸张,仿佛预示着他计划的波折。
“苏晚已识破布局,”他盯着案头那半枚碎玉,青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如同他此刻冰冷的内心。“但她不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信笺最后几个字被墨汁浸透,像是一团化不开的血,透着阴森与邪恶。
檐角铜铃突然“叮当”响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抬头,窗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那是暗卫的标记。
柳先生冷笑一声,将信笺小心翼翼地塞进鸽腿的竹筒里。“放。”他对缩在墙角的仆人冷冷说道,声音如同冰碴。“让庆王知道,苏晚这颗棋子,该换了。”
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梆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悠长而沉闷。苏晚还在灯下专注地翻看着《千金方》,书页间夹着顾昭送的玉扳指,那半枚刻痕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命运。她正想把新得的防疫法子记在书边,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如同猫步般轻盈而隐秘。
“姑娘。”魏五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影十一回来了,带来一个坏消息。”
苏晚的手指在书页上瞬间顿住,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在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危机。她缓缓合上书,起身时动作稍急,不小心带翻了药盏,褐色的药汁在宣纸上迅速晕开,那蔓延的痕迹像极了庆王府那半枚碎玉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