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银线般在瓦檐上悄然滑落,渐渐积成细流,顺着瓦沟蜿蜒而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苏晚静静地站在医馆门前,捏着那枚残缺的 “秦” 字印,指腹轻轻蹭过印泥斑驳的边缘,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个月前。那时,在太医院义诊,秦老御医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里念叨着 “医道该活”。老人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凸起,那双手仿佛饱经岁月的磨砺,而他的眼睛却亮得像寒夜中闪烁的星子,透着对医道的执着与期望。
“苏姑娘?” 老仆那略带沙哑的咳嗽声,宛如一道轻柔的丝线,将她从回忆的深渊中悄然拽回现实。
老仆佝偻着背,身形愈发显得单薄,灰布衫的下摆沾着清晨的露珠,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点点微光,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青绸里子,那熟悉的样式,像是太医院杂役的旧制服。苏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秦老曾经说过的话,他身边有个跟了四十年的老仆,当年为了替他挡刺客的刀,落下了病根。
“劳您了。” 苏晚不禁放软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感激,她下意识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递向老仆。
老仆见状,慌忙摆手,那双手如同枯树皮一般,满是褶皱与裂纹,还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老爷临终前说,这信该给能接着走的人。” 他微微弓着背,倒退了两步,转身离去时,腰间的铜钥匙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作响,那声音在空气中逐渐飘散,很快便融进了弥漫的晨雾里,只留下一串模糊的脚步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医馆的门帘被风轻轻掀起一角,虎子端着药盏,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轻声说道:“师姐,药熬好了。” 苏晚应了一声,却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信套上的火漆印,那抹暗红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凝重的气息。拆信的时候,她的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封蜡裂开时发出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地展翅飞走。
第一张纸是秦老的亲笔信,墨迹在宣纸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看得出是在生命垂危、气力不支时写下的。“苏姑娘见字如晤。余入太医院三十载,见古方藏于高阁,见活人术沦为玄谈。今见你以棉线缝金创,以沸水煮刀剪,方知医道非一人之私,当如活水......”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秦老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心底深处流淌出来的,饱含着他对医道的深刻感悟与殷切期望。
第二页是泛黄的手札,纸边卷着淡淡的茶渍,像是被岁月浸泡过无数次,字迹苍劲有力,如铁画银钩般镌刻在纸上。苏晚的目光刚扫过第一行,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庆元元年冬,试以艾绒熏器,沸水灼针,染疮者愈速三倍”;再翻两页,“地榆炭配三七末敷创,血止而脓不生,或可代金创药”;最后一页画着简略的人体图,在百会、合谷二穴旁清晰地注着:“施针半柱香,患者无痛觉”。
“影十四!” 她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迅速,以至于椅腿在青石板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仿佛要划破这沉闷的空气。
正在后院劈柴的影十四听到呼喊,立刻提着斧头冲了进来,发梢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木屑,显然是刚刚还在忙碌。“怎么了?” 他急切地问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苏晚激动地把信拍在案上,指尖用力地点着手札,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你看这个!” 影十四赶忙凑近,他那粗粝的指腹不经意间蹭过 “沸水灼针” 四个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惊讶:“这和你教我们煮手术刀的法子......”
“像不像?” 苏晚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不是我创的,是古人试过的!只是后世守着老方子,把这些能救命的法子都给忘了!” 她急切地抓起手札,一股脑地往怀里塞,以至于布衫都被带得歪了半边,“今日太医院的讲习会,我要带着这个去。”
太医院演武厅内,浓郁的檀香熏得人有些发闷,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厚重的香气所笼罩。
苏晚轻轻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此时,张大人正涨红着脸,用力拍着桌子,大声骂道:“什么医案簿?把望闻问切写成流水账,成何体统!” 他身材膘肥体壮,官服上的盘扣被绷得发亮,仿佛随时都会崩开。当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时,瞬间凝成了冰碴,充满了敌意与不屑:“苏姑娘倒是来得巧,正好说说你那套歪门邪道。”
“张大人说的歪门邪道,或许是古人的正道。” 苏晚镇定自若地将手札摊在案上,指尖轻轻抚过 “沸水灼针” 的字迹,仿佛在抚摸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秦老御医手札里记着,庆元元年太医院便试过用沸水消毒器械。合谷穴麻醉之法,他三十年前就给先皇后用过。”
刹那间,演武厅内突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响。
林小满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到前排,他的白衫被挤得皱巴巴的,但眼睛却亮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满是惊喜与激动:“学生曾见苏姑娘用煮沸的铜针缝合金创,原以为是奇技淫巧......” 他突然顿住,像是生怕惊扰了这珍贵的手札,伸手轻轻碰了碰手札的边缘,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原来这是咱们太医院传下来的。”
张大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官帽上的珊瑚珠都不停地颤动,他愤怒地吼道:“无凭无据的旧纸片子,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
“张大人若怀疑,不妨去太医院典籍库查查。” 苏晚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另一张纸,那是前日让影十四从秦老宅里翻出的《太医院验方录》残页,她的眼神坚定而自信,“这里记着庆元元年十一月,用‘沸汤灼针’法为二十名刀伤士兵治疮,痊愈率九成。”
演武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苏晚手中的纸张上,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
柳嬷嬷扶着紫檀拐杖,缓缓从后堂走了出来,银簪上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哀家当年生七公主时血崩,秦老用的就是手札里那套法子。” 她的目光平静而威严,扫过张大人,“那回可是救了两条命。”
张大人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下颌不停地往下淌,官靴在青砖地面上不自觉地蹭出半道印子,他仍不死心地争辩道:“就算古方有载...... 这医理研习社也该由太医院主导!”
“张大人若真为医道,何必怕研讨?” 林小满突然站起身来,他的白衫下摆还沾着未洗净的药渍,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坚定,“研习社由太医院和活死人医馆共办,专门研究失传医术,再结合新法子改进 —— 这难道不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
柳嬷嬷微微点头,手中的拐杖轻轻点了点地,声音沉稳而有力:“哀家看苏姑娘行得。” 她转头看向随侍的小太监,“去请陛下过目手札。”
日头缓缓移到西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演武厅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黄的光斑。就在这时,传旨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在演武厅里炸响:“陛下口谕,医理研习社由苏晚主持,太医院拨银两千两,择日开坛。”
苏晚接过任命书时,手指触到明黄缎面的温热,那温度仿佛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琉璃瓦染成了金红色,那绚烂的色彩,像极了秦老信里写的 “医道该活” 四个字,熠熠生辉,仿佛在为她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是夜,医馆后堂的烛火一直亮着,在寂静的夜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苏晚静静地坐在案前,手札被翻到 “沸水灼针” 那页,墨迹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暖光,仿佛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一段传奇的医道故事。
风从窗缝悄然钻进来,轻轻掀起一页纸,露出秦老最后写的那句:“愿你走得比我远。”
她轻轻笑了,笑容中带着欣慰与坚定,指尖温柔地抚过纸上的折痕,仿佛在抚摸着秦老殷切的期望。
后堂传来虎子搬书的响动 —— 明日要腾出演习堂,得把《千金方》和新抄的医案簿都摆上。那忙碌的声音,如同生命的乐章,奏响着对未来医道发展的憧憬。
窗外的月光如轻纱般漫进来,落在她摊开的手札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