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零七分,万象联络办的铁门在林晚秋身后合拢时,她闻到了硝烟味。
不是火药的刺鼻,是某种更陈旧的灼烧感,混着橡胶焦糊与金属熔解的气息。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鱼肚白,照见墙根处半片烧剩的文件袋,火漆印上的金盾徽章还剩半枚鹰爪——和青禾镇政府大院门楣上的镇徽,鹰爪弧度分毫不差。
林处长。
沙哑的男声从楼梯口传来。
穿深灰制服的联络官老周倚着栏杆,左手缠着渗血的纱布,右手指节抵着耳麦。
他身后的安全通道门虚掩着,能看见台阶上散落的弹壳,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铜色。
半小时前,我们截获了从仰光飞往清迈的私人飞机。老周扯下耳麦,丢给她个防水密封袋,机上有六箱医疗设备,开箱后发现夹层里嵌着这些。
林晚秋接过袋子的瞬间,掌心被金属硌得生疼。
密封袋里躺着十二枚银色芯片,每枚都刻着与阿南后颈相同的淡色印记。
最上面那枚沾着暗红血渍,在塑料袋上洇出蝴蝶状的斑。
芯片里存着什么?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真实之眼(她总说这是天生的敏锐,但老周知道,那是当年矿难后烙在灵魂上的印记)。我们试着读取了一枚。他指向墙上的监控屏,按下播放键。
画面跳转为黑白影像,是矿灯视角的第一人称镜头。
摇摇晃晃的光束里,能看见阿南的背影——不,是另一个,同样的粗布工装,同样的佝偻身形,后颈闪着与芯片相同的幽光。
他正用铜锤敲打岩壁,每敲一下,嘴里就发出含混的音节。
克钦语。林晚秋脱口而出,声音生涩却清晰。
老周猛地转头,眼里闪过震惊:你能听懂?
她盯着屏幕,那些曾让她陌生的音节此刻如溪流入海般自然:他在数一、二、三画面里的突然停手,矿灯转向岩壁,光束照出个模糊的数字:3-7-9。这是矿道编号。她的指尖抵住屏幕,三矿七区九号,三年前青禾镇易地搬迁项目的建材,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
监控屏突然发出刺啦声,画面变成雪花点。
老周的耳麦里传来急促的泰语,他脸色骤变:清迈机场的飞机被劫了!
对方用的是...金盾集团的加密频率。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开始发烫,视网膜上浮现出飞机舱内的画面:七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其中三个左腕有与陆承宇相似的压痕——那是长期戴加密手环留下的印记。
最前排的男人转过脸,她瞳孔骤缩——是苏映雪的私人律师,前天还坐在被告席上整理假发。
他们要销毁芯片。她抓住老周的手腕,联系机场塔台,让飞机迫降!
来不及了。老周指向窗外,天际线处腾起橘红色火光,三分钟前,飞机在湄平河上空爆炸。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密封袋,芯片边缘割破她的掌心。
血珠滴在银色芯片上,突然触发了某种感应——最下面那枚芯片亮起幽蓝光芒,投影在墙上,是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是二十年前的青禾镇祠堂,年轻的林父(已故前任镇长)和陆承宇的父亲(承安集团创始人)站在香案前,中间摆着块刻着共守青禾的木牌。
两人身后,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像极了现任镇党委书记——林晚秋的表舅。
这是...
金盾集团的投名状老周的声音像淬了冰,二十年前青禾镇第一笔扶贫款到账那天,他们在祠堂发过誓。
照片背面有记录:今日起,青禾镇的每分钱,都是我们的血。
林晚秋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真实之眼的灼烧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后颈。
她突然想起昨夜阿南咬出的字——不是甲烷超标,是投名状火字旁。
那些被烧毁的账本、被掩盖的矿难、被篡改的搬迁名单,原来都是这把火烧出来的灰烬。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陆承宇的短信:小心祠堂的守夜人。
她猛然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向东方——青禾镇方向的乌云里,露出祠堂飞檐的尖角,像把悬在头顶的剑。
小石头的脸突然浮现在记忆里:那个总在祠堂门口打盹的老头,总说自己守的是祖宗的规矩。
可前天庭审时,他的眼神扫过苏映雪的瞬间,真实之眼捕捉到了恐惧——不是对法律的敬畏,是对主子的害怕。
林处长!老周的叫声拉回她的思绪,清迈警方在残骸里找到这个。他递来个烧焦的金属盒,盒盖内侧刻着承安03的字样。
林晚秋用钢笔挑开盒盖,里面躺着半张照片,是陆承宇幼年时的合影: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父亲站在身后,背景是青禾镇小学的教室——正是她当年支教的教室。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如果有天我走偏了,让晚秋拉我回来。
她的喉咙突然发痒,轻轻咳嗽两声,竟咳出个完整的克钦语句子:光会熄灭,但火种不会。
老周的眼睛瞪得滚圆:你...你什么时候学的?
林晚秋摸向自己后颈,那里有个硬币大的淡色印记——和阿南的位置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涌来:十六岁那年,她在青禾镇矿洞救过个被埋的小矿工,当时他后颈也有这样的印记。
后来矿工被送去医院,她却发了三天高烧,醒来后就有了真实之眼。
他们给矿工植入芯片,她低声说,也给目击者植入了记忆。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祠堂方向传来闷雷般的响声。
林晚秋抓起密封袋冲向门外,真实之眼在视网膜上投射出清晰的路线:从万象到清迈,从清迈到青禾镇,最后汇聚在祠堂地下——那里有个废弃的防空洞,是二十年前镇政府的秘密仓库。
手机再次震动,是唐婉的消息:阿南的心率骤降到38,后颈芯片温度97度,医生说...可能要自毁。
林晚秋的脚步顿住,转身对老周大喊:联系云南边境海关,调三辆装甲车!她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扔给他,用这个调阅所有金盾集团的海外账户流水,重点查三年前的起搏器电池采购——那不是医疗设备,是芯片的供能装置!
老周攥紧工作牌,用力点头:我这就去!
她冲进电梯,按下层。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后颈的印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手机里传来陆承宇的语音,是他惯用的低沉声线,混着电流杂音:晚秋,我在祠堂地下等你。
记得带那枚银叶胸针——钥匙在针柄里。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林晚秋冲进雨幕,真实之眼在雨中勾勒出无数条线索,像发光的蛛丝,最终都指向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真相:父亲的死亡证明上写着意外坠崖,但矿难记录里,那天正是三矿七区九号发生塌方的日子。
她摸向胸口,银叶胸针还别在衬衫上,针柄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她对着乌云轻声说,这次,我替你拔干净这根刺。
雨幕中,一辆黑色越野车急刹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小石头布满皱纹的脸:林处长,祠堂的守夜人该换了。他的手按在方向盘上,掌心里躺着半枚金盾徽章,我守了二十年秘密,今天,该让太阳照照了。
林晚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真实之眼捕捉到他眼底的释然——那是真正的、不再被恐惧束缚的光。
越野车溅起水花,朝着青禾镇方向疾驰而去。
后视镜里,万象联络办的大楼在雨雾中逐渐模糊,而前方,祠堂的飞檐已刺破云层,在阴云中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终于要落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