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晨光漫过悦来客栈的窗棂时,苏沅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晒药。
她带来的草药在经历那场风波后所剩无几,如今晾晒的,是柳忘期托人从城外采来的新叶——有安神的合欢,有止血的三七,还有专治跌打损伤的续断。
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那日溶洞里他指尖凝聚的灵力。
柳忘期的左臂不能大幅度活动,却总爱搬张竹椅坐在不远处看她忙碌。
他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翻书,偶尔抬头,视线会落在她捏着竹匾的手上。
那双手曾被绳索勒出红痕,也曾颤抖着为他包扎伤口,此刻正灵活地将草药分类,指尖沾着细碎的草屑,倒比客栈里那些精致的银饰更添几分生动。
“这续断晒得太干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晨间的微哑。
苏沅低头看了看竹匾里卷曲的叶片,脸颊被晒得微红:“是我心急了,总怕晒不透会发霉。”
他放下书卷,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拨弄着草药:“要顺着叶脉摊开,像这样。”
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会顿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偷笑。
云裳和楼云飞总爱凑这种热闹。
午后阳光正好时,楼云飞会扛着棋盘来找柳忘期。
说是对弈,眼角却总瞟向院角——那里云裳正手把手教苏沅认药草,软鞭换成了竹制的药耙,凌厉的气场化作温柔的指点:“这是艾草,看着普通,晒干了混着苍术点燃,能驱邪呢。”
苏沅学得认真,偶尔抬头问柳忘期:“柳师兄,你上次用的破邪符,是不是也加了这个?”
他落子的手一顿,楼云飞趁机吃掉他一片棋:“哟,连他画符用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苏沅的脸腾地红了,云裳笑着敲了楼云飞一拐杖:“下棋就下棋,别吓唬小姑娘。”
傍晚的青州城最是热闹,摊贩的吆喝声顺着街道飘进客栈。
苏沅总爱托掌柜带两串糖画回来,一串是兔子,一串是老虎。
她自己啃着兔子,把老虎递给柳忘期,他起初皱眉说太甜,却总会在她吃完自己那串前,默默把老虎糖啃得只剩根竹签。
有次被楼云飞撞见,他故意大声喊:“忘期这是属老虎的?见了糖画比见了阵图还亲。”
柳忘期面不改色地收起竹签:“师妹买的,不能浪费。”
苏沅在一旁抿着嘴笑,看他耳根悄悄泛起的红,比糖画还甜。
月圆那晚,四人坐在院子里喝酒。
楼云飞和云裳聊着江湖趣闻,苏沅抱着膝盖听,忽然被柳忘期碰了碰手肘——他递来个纸包,里面是她念叨了好几天的桂花糕。
“客栈后厨做的。”他低声说,像是怕被别人听见。
苏沅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桂花的香气混着米酒的醇,在舌尖漫开。
她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眉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左臂的伤口虽未痊愈,却已能灵活地为她斟酒。
“柳师兄。”她忽然轻声问,“你以后……要去哪里?”
他握着酒壶的手一顿,目光扫过院中的老槐树,扫过对坐说笑的两人,最后落在她脸上:“或许……就在青州待些日子。”
夜风拂过,吹起苏沅鬓角的碎发。
她低头咬了口桂花糕,没再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就像药篓里晒得正好的草药,饱满踏实,带着阳光和日子的味道。
米酒的后劲比苏沅想的要烈。
她本不胜酒力,只浅尝了两杯,脸颊就泛起桃花似的红,眼神也渐渐迷离,像蒙了层水汽的琉璃。
“头晕……”她往石桌前一趴,声音软糯得发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柳师兄,你的酒不好喝。”
柳忘期刚要起身扶她,就被她攥住了衣袖。
她的指尖带着酒气的温热,轻轻拽了拽,像只撒娇的小猫:“都怪你,非让我尝……”
楼云飞在一旁看得直乐,刚要打趣,就被云裳用眼神制止了。
她朝柳忘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人扶到椅子上。
柳忘期小心地将她扶起,她却顺势往他肩上靠,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和酒气。
“师妹?”他轻声唤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唔……”她闭着眼嘟囔,忽然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柳师兄,你这里……没表情。”
指尖滑到他的嘴角,轻轻往上提,“要笑,像楼师兄那样……”
楼云飞“噗嗤”笑出声:“听听,还是觉得我好。”
苏沅却突然皱起眉,手缩回来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点委屈:“柳师兄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柳忘期无奈,伸手想帮她擦眼角,却被她躲开。
“你总不说话……”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得很,“我晒的药,你明明觉得好,也不说……我给你糖画,你明明喜欢,也不说……”
柳忘期一怔,低头看她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那些被他悄悄收好的药包,想起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糖画竹签,喉结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
“还有……”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藏着星星,“你说在青州待些日子……是骗我的吗?”
晚风拂过,带起她鬓边的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月光落在她微肿的唇瓣上,比院角新开的月季还要娇。
柳忘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伸手轻轻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哑:“不骗你。”
“真的?”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颌,“那要待很久很久……”
“嗯,很久很久。”他轻声应着,扶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生怕她摔下去。
云裳和楼云飞对视一眼,悄悄起身往客房走。
楼云飞压低声音笑:“没看出来,忘期还有这耐心。”
云裳哼了一声:“总比某些人只会贫嘴强。”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苏沅靠在柳忘期肩上,渐渐没了声音,呼吸变得均匀。
他低头看她恬静的睡颜,方才被她戳过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老槐树的影子轻轻摇晃,像在为这醉酒后的娇憨,盖上一层温柔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