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初冬的薄暮来得格外早。苏挽月结束了在“清茗轩”与顾清风、挽星的例行会面,核算了近期丰厚的进项,安排了下一步的商业拓展计划,心中那名为野心的火焰正悄然燃烧。她乘坐马车,在小芸和两名粗使婆子的跟随下,沿着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返回苏府。
马车行至距离苏府尚有两条街巷的一处相对僻静路段时,前方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和呵斥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车夫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车速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小芸有些紧张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只见前方巷口,四五个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疯狂攻击。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身上已有多处伤口,鲜血浸染了衣衫,尤其是左臂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夺来的短棍,舞得虎虎生风,招式间依稀可见不俗的功底,步伐虽因受伤而略显踉跄,眼神却如同被困的猛兽,凶狠、不屈,带着一股濒死的决绝。
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失血过多,动作越来越慢,破绽频出。围攻之人显然都是老手,配合默契,招招狠辣,意在取他性命。
“啧,又是江湖仇杀,晦气!快绕道走!”跟在马车旁的一个婆子脸色发白,连声催促车夫。
苏挽月的目光却定格在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身上。他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双即使在绝境中也未曾熄灭的、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却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那是一种对生的极度渴望,以及对敌人彻骨的恨意交织而成的光芒,纯粹而强烈。
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闪过。她如今商业初具雏形,情报网络也在铺设,但身边真正能称得上“武力”的,只有挽星一人。挽星虽机敏灵活,擅长市井之事和情报收集,但正面搏杀和护卫之力终究有限。眼前这个少年,身手明显不凡,那股狠劲和韧性更是难得。
更重要的是,在他如此绝境之下施以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若能救下,其忠诚度或许远超寻常雇佣关系。
风险固然有,但收益……值得一搏!
电光火石间,苏挽月已做出决断。
“停车。”她清冷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车夫和婆子都愣住了。“小姐,这……这太危险了!那些亡命徒……”婆子急忙劝阻。
“我说,停车。”苏挽月的声音沉了下来,虽不高,却自有一股威势。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稍远些的位置。苏挽月并未下车,而是快速对挽星低声吩咐了几句。挽星会意,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车,迅速隐没在街角的阴影里,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抄近路而去。
与此同时,前方的战局已到了最后关头。那少年一个踉跄,后背又挨了一记重棍,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几乎跪倒在地,全靠手中短棍支撑才未倒下。他环视四周,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拼个鱼死网破”的疯狂。
“小子,乖乖受死吧!爷爷给你个痛快!”为首的一名刀疤脸大汉狞笑着,举起手中包铁的短棍,朝着少年的天灵盖狠狠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脆而带着威严的娇叱自身后响起,让那刀疤脸大汉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众人回头,只见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覆着轻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的脸,唯有一双清冽如寒泉的眸子,冷静地注视着他们。
“光天化日,皇城脚下,尔等竟敢当街行凶杀人,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苏挽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属于官家女子的气势。
那几个大汉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和一个弱质女流(在他们看来),顿时放松了警惕,刀疤脸嗤笑一声:“哪里来的小娘皮,多管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收拾!”他并未将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放在眼里,只当是哪个不懂事的大家小姐。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嗖!嗖!”几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几块棱角锋锐的石子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打在几名大汉持棍的手腕和膝盖窝上!
“哎哟!”
“我的手!”
惨叫声接连响起,几名大汉吃痛,手中棍棒险些脱手,下盘不稳,阵型瞬间大乱。
是挽星!她已绕到侧翼,利用她灵活的身手和精准的暗器手法(虽只是普通石子),进行了干扰。
那浴血少年虽不知援手从何而来,但求生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怒吼一声,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中短棍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扫向离他最近、因膝盖中石而身形踉跄的一名大汉的脚踝!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大汉惨嚎着倒地。
局面瞬间逆转!剩下的几名大汉又惊又怒,一方面要应付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器偷袭,一方面又要面对这突然爆发的困兽,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
苏挽月看准时机,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警告:“我已命人去京兆府报案,官兵片刻即至!尔等若再不退去,就等着吃牢饭吧!”
京兆府报案?自然是虚张声势,挽星此刻分身乏术。但这伙人做的是杀人勾当,本就心虚,一听“官兵”二字,再看那突然出现的、气度不凡的女子(他们自动脑补了其有背景),以及同伴倒地哀嚎的惨状,顿时萌生退意。
刀疤脸恶狠狠地瞪了马车方向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虽然摇摇欲坠却依旧眼神凶狠的少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算你小子走运!我们走!”他不敢再耽搁,招呼还能动的同伴,搀起那个脚踝骨折的,狼狈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街面上,只剩下那个浑身是血、拄着短棍勉强站立、喘息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少年,以及那辆静立不动的马车。
挽星从阴影中闪出,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那伙人真的离开了,这才快步来到少年身边。那少年见又有人靠近,下意识地举起短棍戒备,眼神警惕而陌生。
“别怕,是我们小姐救了你。”挽星快速说道,同时查看他的伤势,眉头紧锁,“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处理。”
少年闻言,戒备的目光转向马车方向,看到了那双依旧平静注视着他的眸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体力透支和伤势过重,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挽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苏挽月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带他去我们之前的据点,小心避开耳目。立刻去找石砚,让他带上最好的金疮药和止血药材过来。”石砚便是那个曾受苏挽月恩惠、如今已在“月华阁”附近一家医馆站稳脚跟的药铺学徒,是眼下最可靠的医疗人选。
“是!”挽星毫不迟疑,她力气不小,半扶半抱着昏迷的少年,迅速隐入旁边的巷道,抄近路前往那个秘密租下的小院。
苏挽月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那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空气,对惊魂未定的车夫和婆子淡淡道:“今日之事,回去后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若有人问起为何耽搁,便说马车临时出了点小故障,已修好。”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个婆子和车夫连忙点头如捣蒜,不敢多问半句。
马车再次启动,朝着苏府驶去。苏挽月靠在车厢壁上,缓缓闭上眼睛。街头救难,血染长街。她不知道这个浑身是谜的少年来自何方,为何被人追杀。但她知道,自己又落下了一步险棋。救下他,可能带来麻烦,也可能……收获一员悍将。
风险与机遇并存。而这,不正是她选择走的这条路,所必须面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