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的手还抓着张小凡的腕子，指尖发冷。他眼瞳缩得极细，盯着前方血雾翻涌的半空，像是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张小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觉一股阴寒自背后升起。那血浪之中，一道黑影缓缓浮出，身形佝偻，双掌泛着墨绿色的光，像浸过毒液的枯枝。
毒煞来了。
他没出声，也没动，只是将陆雪琪往怀里带了带，左手撑住噬魂棒，试图站直。可四肢如坠铅块，经脉空荡得发疼。刚才那一战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连抬手都像是在撕裂筋骨。
林惊羽刚从地上撑起，胸口剧痛未消。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泛绿的手，立刻低喝：“小心！那是蚀魂毒掌，专破纯阳之体！”
话音未落，毒煞已动。
他身影一闪，自血浪中斜掠而出，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目标不是张小凡，也不是林惊羽，而是站在石门边、脸色苍白的平儿。
孩子还在喘，呼吸不稳，显然刚才救母之举伤了根本。他想后退，腿却软得迈不开步。
眼看那墨绿手掌就要印上平儿命门，一道红影突然从侧方疾冲而至。
“砰——”
一声闷响，人影相撞。
金瓶儿挡在了平儿身前，后心正中一掌。她整个人向前一倾，嘴角溢出一口黑血，落地时踉跄几步，终究还是跪了下来。
毒煞冷笑一声，收回手掌。那掌心绿光未散，反而顺着经络反噬金瓶儿体内。她的皮肤开始变色，由白转青，再泛出墨绿，如同腐草般片片剥落，化作缕缕毒雾升腾。
“你……”张小凡喉咙一紧，说不出话。
他认得这毒功。当年鬼王宗覆灭前夕，秦无炎曾以此术炼化叛徒，三息之内，肉身尽毁，魂魄也被毒气缠绕不得超生。
金瓶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忽然笑了下。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解脱。
“我早该死了。”她声音微弱，“可我还不能死……至少，得亲眼看着你们活着。”
林惊羽终于挣脱血阵余波的束缚，飞身扑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肩膀。入手之处冰冷滑腻，肌肤已近乎透明，唯有心口一点微光还在跳动。
“撑住！”林惊羽咬牙，“法相就在后面，还能救你！”
金瓶儿摇摇头，目光扫过张小凡怀中的陆雪琪，又落在平儿脸上。她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
“告诉小凡……”她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合欢铃的秘密在……”
话没说完，身体猛地一颤。
那点灵光骤然黯淡，她的手臂率先崩解，化作一团墨绿毒雾飘散。紧接着是双腿、躯干，最后连头颅也模糊起来，只剩下一枚青玉小佩悬在空中，缓缓落下，正好落入林惊羽掌心。
风卷着血雾吹过，那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铃”字，线条细如发丝。
全场死寂。
张小凡死死盯着那枚玉佩，心头一阵发沉。他知道金瓶儿为何而来。这些年她虽行踪诡秘，却几次暗中相助，尤其在碧瑶魂封之事上，她比谁都清楚内情。如今她以命相护，不只是为了平儿，更是为了那个被修罗之力重塑的碧瑶。
可她到底想说什么？“铃心藏钥”？还是别的？
平儿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玉佩。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很：“她说的是‘铃心藏钥’。”
众人一震。
林惊羽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听见了。”平儿指着自己的心口，“刚才她快散的时候，有一股念力冲进这里，就一句话——‘铃心藏钥’。”
张小凡眼神一凝。
合欢铃是封印碧瑶魂魄的关键，也是唤醒她的唯一媒介。若真有“钥匙”藏于其中，那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的契机。可这“钥”是指功法？血脉？还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开启之法？
他来不及细想。
毒煞站在血浪之上，见金瓶儿形神俱灭，发出一声刺耳怪笑：“区区合欢余孽，也敢坏我大事？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他双掌一合，绿光暴涨，周身毒气翻涌，竟与血阵气息隐隐相连。原来他并非孤身前来，而是借血浪掩护，专为清除可能威胁血阵之人。杀平儿，是为了断绝纯阳生机对血阵的干扰；杀金瓶儿，则是为了灭口。
林惊羽怒目圆睁，握紧手中斩龙剑，正要冲上，却被张小凡抬手拦住。
“别动。”张小凡低声道，“他在等我们乱。”
他慢慢站直身体，尽管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在体内搅动。噬魂棒拄地，黑气从七窍渗出，但他仍强行提起最后一丝混沌之力，在身前凝出一道屏障，将众人护在后方。
毒煞眯起眼：“你还剩几成力？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何必挣扎？”
张小凡没答，只是将陆雪琪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在石门边。她的眉心青痕仍在微微发光，那是平儿留下的佛力印记，暂时稳住了魂魄。
他俯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拂去她脸侧一缕乱发。
然后转身，面向毒煞。
“你说我快死了？”他声音平静，“可你也忘了，我活下来这么多次，靠的从来不是力气。”
毒煞冷哼一声，双掌再扬，毒光凝聚成锥，直指张小凡咽喉。
就在这时，平儿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林惊羽面前，盯着那枚玉佩，小手轻轻碰了碰边缘。玉佩微微一震，竟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纹路，像是被激活了什么禁制。
“这不是普通的玉。”他说，“它和娘身上的青痕……是一样的气息。”
林惊羽心头一跳：“你是说，这玉佩能感应到陆雪琪？”
“不止。”平儿摇头，“它也在找什么东西……好像在等一个时机。”
张小凡听到这话，猛然想起一事。
当年碧瑶为救他施展痴情咒，魂魄离体，肉身封于寒冰玉棺，魂魄则被合欢铃所拘。金瓶儿曾说过，合欢铃本是双生之器，一主情念，一主封印。若“铃心藏钥”，那这玉佩会不会就是那把“钥匙”的载体？
他正思索间，毒煞已发动攻势。
毒光化作长矛，破空而来。张小凡挥棒格挡，混沌之力勉强催动，将毒矛震碎。可反震之力让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林惊羽见状，不再犹豫，提剑冲上。他明知此刻出手极为冒险，但若再不出手，张小凡必死无疑。
两人联手，短兵相接。
斩龙剑斩向毒煞左肩，噬魂棒横扫其腰际。毒煞冷笑避让，双掌翻飞，毒丝如蛛网般弹出，缠住林惊羽手腕，顺势一扯，竟将他甩向血浪边缘。
张小凡趁机欺近，一棒砸向对方头颅。毒煞举臂格挡，手臂瞬间被黑气腐蚀，皮肉焦黑脱落。他嘶吼一声，反手拍出一掌，正中张小凡胸口。
张小凡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石门上，喉间腥甜不止。
毒煞狞笑着逼近：“你护不住他们，就像当年护不住碧瑶一样。”
张小凡靠着石门，缓缓抬头，眼神冷得吓人。
“你说对了。”他一字一句道，“我确实没护住她。”
他慢慢撑起身体，左手按在噬魂棒上。
“可这一次，我不求护住谁。”
“我只要杀你。”
话音落，他猛然发力，将噬魂棒插入地面，引动残存混沌之力，直冲毒煞而去。
毒煞脸色微变，急忙后退，却发现脚下土地已被黑气渗透，行动迟缓了一瞬。
就在这刹那，平儿忽然举起玉佩，对着天空。
玉佩微光一闪，竟传出一声极轻的铃音，仿佛来自极远之地。
毒煞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那铃音虽弱，却让他体内的毒功出现了短暂紊乱。
张小凡抓住机会，纵身跃起，噬魂棒带着残余黑焰，直取其咽喉。
毒煞仓促抬掌迎击，却被一棒砸中肩头，整条手臂当场炸裂。
他惨叫一声，翻身跃入血浪，身影迅速隐没。
危机暂解。
张小凡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林惊羽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跑了。”林惊羽沉声道，“但不会太久。”
张小凡点点头，目光落在平儿手中的玉佩上。
那铃音已消失，玉佩恢复平静，可他分明感觉到，刚才那一瞬，天地间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
像是沉睡的锁，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平儿低头看着玉佩，忽然低声说：“它在哭。”
林惊羽一愣：“什么？”
“这玉佩。”平儿手指轻轻抚过那“铃”字，“它里面有个声音，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张小凡心头猛震。
他几乎可以确定——金瓶儿用性命送出的，不只是线索。
而是一把真正能打开碧瑶归途的钥匙。
远处血浪翻滚，洞府石门仍在震颤，禁制光晕忽明忽暗。道玄残影悬浮半空，执念未散，却已近乎透明。
林惊羽将玉佩递向张小凡。
张小凡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石——
平儿忽然抬头，瞳孔收缩。
“爹。”他声音发紧，“它说……娘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