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喧嚣,在那一刻凝固了。所有鬼魂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聚焦于那跪地求救的老者、那泼汤制造混乱后消失的小鬼头,以及——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林曦(林寒)与聂秋痕(聂秋痕)身上。泼洒的“醒魂汤”(或许是某种腐蚀性液体)在几个鬼差身上滋滋作响,冒出刺鼻青烟,引发他们痛苦的嚎叫与暴怒。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将潜伏的矛盾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好哇!还有同党!一起抓了!” 为首鬼差抹去脸上污秽,狰狞的目光锁定了林曦二人。他手中的锁魂叉幽光闪烁,散发出禁锢魂力的波动。周围的鬼魂如同潮水般退开,留下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兴奋。
聂秋痕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靠近林曦。那求救的老者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林曦站在原地,魂海之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托马斯·曼式的内心独白在此刻激烈上演:理性告诉他,此刻最明智的选择是置身事外,他们自身难保,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鬼魂,招惹地头蛇“剥衣亭”?这枉死城的规则冰冷而残酷,同情心在此地是奢侈品,甚至是致命的弱点。他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送小谢残魂归乡,寻找归途,应对归墟大劫。个人的恻隐之心,在宏大的命运面前,是否显得过于渺小与不合时宜?面对疾病与死亡的诱惑,需要权衡沉沦与超脱。
然而,另一种更深层的力量,在他魂体深处涌动。那是目睹不公时本能的愤怒,是穿越诸界、见证无数苦难后积淀的侠义之心,是“奇点”之中蕴含的、对秩序与平衡的天然趋向。袖手旁观,固然可以暂时保全自身,但那种对恶行的默许与妥协,是否会玷污他的道心,让他与那些冷漠的旁观者同流合污?修行之道,不仅仅是力量的积累,更是心性的锤炼。见义不为,非勇也;临难苟免,非道也。
这瞬间的挣扎,在外界不过一息。鬼差们已重整阵型,带着被挑衅的狂怒,呈扇形围拢过来,锁魂叉直指林曦!阴寒的杀气弥漫开来。
“林大哥……”聂秋痕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眼神中却有一丝决绝,她握紧了袖中短簪,准备并肩作战。
林曦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瞬间消散,化为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向前踏出一步,将聂秋痕和那老者护在身后,魂力内敛,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并未立刻动用“奇点”本源,而是将三星钥的力量与自身魂力融合,周身散发出一种中正平和、却不容侵犯的威严气息,如同高山仰止。
“此人,我保了。”林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鬼魂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尔等身为鬼差,执法不当,逼债索命,与恶霸何异?”
那鬼差头目一愣,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镇定且敢出言指责,随即暴怒:“放肆!哪里来的野魂,敢管剥衣亭的闲事!拿下!” 他率先挥叉刺来,叉尖幽光暴涨,化作数道黑色锁链,缠向林曦!
林曦不闪不避,并指如剑,指尖星辉流转,轻轻点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看似凌厉的黑色锁链在接触到星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鬼差头目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锁魂叉反噬而来,虎口崩裂,魂体剧震,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其余鬼差大惊,一拥而上!林曦身形微动,步法玄奥,在叉影中穿梭自如,指尖星辉闪烁,或点或拂,每一次轻触,都有一名鬼差如遭重击,魂体黯淡,倒地不起!他的动作举重若轻,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优雅与精准,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于能量掌控的演示。这正是托马斯·曼所推崇的,将技艺(或道法)升华至艺术境界的体现。
转眼间,几名鬼差已全部倒地呻吟,失去了战斗力。周围一片死寂!所有鬼魂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外来的游魂,竟有如此神通!轻易击败了剥衣亭的爪牙!
聂秋痕美眸中异彩连连,紧握的手微微松开,松了口气。那获救的老者更是磕头如捣蒜:“多谢上仙!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林曦却并无喜色。他清楚,麻烦才刚刚开始。当众打了剥衣亭的脸,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扶起老者,沉声道:“老人家,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吧。”
老者千恩万谢,踉跄着消失在鬼影之中。林曦则拉起聂秋痕,低声道:“我们快走!回书寓!”
两人迅速离开鬼市,穿行在枉死城错综复杂的巷道里。聂秋痕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兴奋:“林大哥,你刚才好厉害!”
林曦摇摇头,眉头紧锁:“不过是几个喽啰。真正的麻烦在后头。剥衣亭势力庞大,我们暴露了行踪,书寓恐怕也不安全了。”
果然,他们尚未回到“青衫书寓”,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笼罩了那片区域。巷口隐约有可疑的身影晃动。顾青衫先生站在院门口,面色凝重,见到他们归来,连忙招手示意他们从后门潜入。
“你们在鬼市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一进屋内,顾青衫便急切道,“巡阴司和剥衣亭的人正在四处搜捕你们!此地不能再待了!”
“连累先生了!”林曦歉然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青衫摆摆手,快速思索道,“剥衣亭睚眦必报,定会全城搜捕。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离开枉死城!你们之前打听的‘百骨山’,虽是险地,但或许有一线生机!据说那里有一条废弃的古老通道,虽年久失修,危险重重,但或许能通往外间!”
百骨山!林曦心中一动,这与鬼市那老鬼所言吻合。
“事不宜迟,我这就为你们准备些必需品,你们趁夜出发!”顾青衫决断道。
然而,就在此时,林曦忽然感到魂体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魂汗(模拟)!先前强行催动“奇点”对抗黑山老妖,以及刚才鬼市动用魂力,积累的暗伤在此刻突然爆发!这种魂伤,非药石可医,如同附骨之疽,关乎道基根本。
“林大哥!”聂秋痕惊呼,连忙扶住他。
顾青衫见状,面色大变,上前搭住林曦脉门(魂体感应),神色愈发凝重:“林公子,你……你魂体有旧疾,且非同小可!似是与某种至高本源力量冲突所致!此刻发作,凶险万分!强行赶路,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疾病常是人物进行精神探索与升华的契机。此刻林曦的魂伤,也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直面自身与“奇点”的关系,进行更深层的内心跋涉。
林曦盘膝坐下,强忍痛楚,内视魂海。只见“奇点”之卵光芒黯淡,表面裂纹隐现,三星钥也运转滞涩。过度动用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反噬终于显现。这不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道途上的警示。
“我需闭关几日,稳定伤势。”林曦咬牙道,声音虚弱,“只是……会连累你们……”
顾青衫断然道:“林公子何必见外!你为救秋痕丫头和那老者才惹此祸端,老朽岂能坐视?我这书寓虽简陋,却有祖传的一道‘隐灵阵’,全力开启或可隐匿气息一段时间!你们就在密室疗伤,外面的事,老朽来周旋!”
聂秋痕更是坚定道:“林大哥,我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望着两人决然的目光,林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幽冥鬼城,这份情谊,弥足珍贵。他不再多言,集中精神,引导魂力,开始艰难地修复裂痕,安抚躁动的“奇点”。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如同在攀登一座精神的“魔山”,需要极大的毅力与对“道”的深刻理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曦沉浸在深度的疗伤与内省中。聂秋痕不离左右,悉心照料。顾青衫则在外巧妙应对着剥衣亭的搜查,凭借其多年积累的人脉与智慧,暂时稳住了局面。
在这段被迫停滞的时间里,林曦对自身的力量有了更深的领悟。他不再将“奇点”视为一件工具或外物,而是尝试去理解其内在的混沌与秩序共存的本质,去调和其磅礴力量与自身脆弱魂体之间的冲突。这仿佛一场与至高法则的对话,痛苦,却蕴含着蜕变的契机。他的道心,在这场与“疾病”(魂伤)的搏斗中,愈发坚韧与通透。
数日后,林曦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而“奇点”之卵在他的精心温养下,裂纹渐消,光芒内敛,似乎与他魂体的融合更深了一层。他感觉到,自己对混沌星辉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
然而,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紧。顾青衫带来消息,剥衣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加紧了搜查力度,隐灵阵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是时候离开了。”林曦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去百骨山!”
夜色深沉,枉死城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林曦、聂秋痕在顾青衫的帮助下,悄然离开书寓,向着城西险恶之地——百骨山的方向潜行。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经过这场魂伤的洗礼,林曦的心志更加坚定。精神跋涉暂告一段落,而现实的冒险,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