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的震颤顺着胳膊往心口窜,鹿筱攥紧盒盖的手跟着发颤,指腹蹭过盒沿冰凉的雕花——那是三百年前刻下的木槿缠枝纹,此刻竟被黑气熏得发乌,像蒙了层化不开的墨。
“萧哥哥……”小丫头的奶声还在耳边飘,周大夫的孙子抱着她往岸边挪,泥水漫到孩子腰腹,她却浑不在意,只直勾勾盯着盒缝里钻的影子,睫毛上沾的泥都没抖掉,“他要出来啦……可是血不够了呀……”
“血不够”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鹿筱猛地低头。盒缝里的小影子凝得更实了些,能看清是萧景轩的模样,只是眉眼间蒙着层灰,手指扒着盒沿往外挣时,指缝里淌着青黑色的水,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像冰碴。
“别碰!”敖翊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后拽,他掌心里的龙鳞裂得更碎了,银白的光忽明忽暗,“是夏启的障眼法!这影子不是萧景轩,是他引出来勾你心神的!”
话音刚落,那小影子忽然顿了顿,抬起头。鹿筱撞进他眼里时,心狠狠一缩——那眼神不是夏启的阴狠,是萧景轩惯有的那副嘴硬模样,哪怕蒙着灰,也能看清眼尾那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在药坊帮她挡落石时划的。
“鹿筱……”小影子张了张嘴,声音细得像蚊蚋,却字字清楚,“别信……”
“咔嚓”一声,木盒忽然自己合上了,把小影子关回了里面。鹿筱怀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差点脱手,可指尖攥着盒沿舍不得松——刚才那眼神,绝不会错。
“先回岸边!”敖翊辰拽着她往乡亲们那边跑,他后背的伤被风一吹,疼得额头冒冷汗,却没敢停,“小丫头的话不能全信,但萧景轩在石碑里肯定不好过!得先把人救到安全地方,再想办法弄开石碑!”
鹿筱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余光瞥见草棚塌后的木头堆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不是银白的龙鳞光,是点暗金色,藏在断木底下,露着个小小的角,像……令牌的边角。
她心里一动,刚要开口,怀里的木盒忽然又震了,这次震得更凶,盒缝里往外渗青黑色的水,滴在地上,竟烫得泥土“滋滋”冒白烟。小影子在里面撞得“咚咚”响,像是急着出来。
“先管盒子!”婉姨已经把周大夫的孙子拉上了岸,正抱着小丫头往这边跑,她胳膊上的血痕被风吹得泛白,却还不忘指了指远处雾灵山的方向,“刚才石碑响的时候,山那边也动了!我瞅见有黑影往这边飘,怕是夏启的人!”
鹿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雾灵山的山口果然飘着片灰云,比先前的黑云淡些,却移动得极快,转眼就到了麦地那头,云底下坠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挂在绳上的灯笼,却没半点光。
“是锁魂灯。”敖翊辰脸色沉了沉,把鹿筱往身后拉了拉,攥着碎龙鳞的手举到胸前,“夏启用来拘散魂的玩意儿!他把萧景轩困在石碑里,是想引咱们来救,好趁机把咱们的魂全锁了,凑齐祭品!”
鹿筱怀里的木盒震得更凶了,盒盖“咔哒”一声弹开条缝。她低头时,正撞见小影子扒着盒沿往外看,这次看得更清——他胸口处有个小小的窟窿,青黑色的,正往外淌水,像在石碑里被什么东西捅了。
“石碑里……有东西……”小影子的声音更细了,几乎要被风声盖过,“是夏启留的……镇阵的……”
“镇真的什么?”鹿筱急着追问,指尖想去碰盒沿,却被敖翊辰按住了。
“别碰!”他声音发紧,指着盒缝里渗的水,“这水沾了夏启的阵气,碰了会被缠上的!萧景轩现在肯定是想告诉你石碑里的机关,可他被困在里面,说不全!”
话音刚落,远处的灰云忽然加速飘了过来,云底下的锁魂灯晃了晃,竟亮起了惨绿色的光。灯光扫过塌了的草棚时,木头堆里忽然传来“呜呜”的哭声,是被埋在底下的乡亲,先前没顾上救,此刻被灯光一照,哭声里竟掺了些奇怪的调子,像……兽吼。
“不好!灯油里掺了迷魂草!”鹿筱猛地反应过来,她先前在药书里见过,迷魂草晒干了泡油点灯,能乱人心智,让活人认不清虚实,“快捂住鼻子!别闻那灯味!”
乡亲们这才慌了,纷纷用衣角捂嘴,可已经晚了。有个年轻的汉子刚从水里爬上来,被灯光扫了眼,忽然“嗷”地一声扑向旁边的人,张嘴就往对方胳膊上咬,眼睛里翻着白,像中了邪。
“拦住他!”敖翊辰想去拉,怀里的碎龙鳞忽然“嗡”地一声炸开白光,把惨绿色的灯光挡开了些。可灰云飘得太快,转眼就到了跟前,锁魂灯的光扫过鹿筱怀里的木盒时,盒盖“啪”地一下全打开了。
小影子顺着盒沿爬了出来,落在她手背上。他刚站稳,就往石碑的方向指,又指了指木盒里的镜子,急得直跺脚:“镜……镜背……划……”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比先前石碑合上时还响。鹿筱往雾灵山那边看,只见先前飘灰云的山口塌了半边,滚下来的石头砸在地上,震得脚下的泥地都在颤。
更吓人的是,石碑的方向冒起了黑烟,不是夏启的瘴气,是纯黑的,裹着火星子往天上窜,像有火在石碑里烧。
“是萧景轩!”鹿筱心里一紧,抱着木盒就想往石碑跑,“他肯定是在里面烧阵!”
“别去!”敖翊辰死死拽住她,龙鳞的白光快熄了,他声音都带了颤,“夏启就等着咱们往石碑跟前凑!你看那黑烟——”
鹿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烟里竟裹着无数小小的影子,不是萧景轩那样的人形,是些巴掌大的玩意儿,长着尖嘴,扑棱着翅膀往这边飞,转眼就到了头顶,俯冲下来就往人身上撞。
“是食魂鸟!”婉姨抱着小丫头蹲在地上,用胳膊护着孩子的头,“老辈人说过,是夏启养的邪物!专啄活人的魂!”
食魂鸟撞在人身上时不疼,却让人头晕目眩。有个乡亲被撞了下,忽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却没了神采,像魂被啄走了。
鹿筱怀里的木盒“咚”地一声,竟自己跳了起来,盒里的镜子翻了个面,镜背朝上。她忽然想起小影子没说完的话——“镜背……划……”
她咬了咬牙,摸出头上的银簪——就是先前从木盒里拿出来的那支,花苞已经胀得更大了。她攥着簪子往镜背划去,没敢用力,却听“嗤”的一声,镜背竟被划开了道缝。
缝里往外淌着银白的水,落在地上,竟长出了小小的木槿苗,转眼就长到半人高,开了朵粉嫩嫩的花。食魂鸟撞在花上,“吱”地一声就化成了灰。
“有用!”鹿筱眼睛一亮,刚要再划,怀里的木盒忽然不烫了,变得冰凉。她低头看,只见盒里的小影子倒在了地上,青黑色的水淌了一地,眼看就要散了。
“萧景轩!”她急得声音发颤,伸手去捧那小影子,指尖刚碰到他,就觉着手心一凉——小影子竟顺着她的指尖往木盒里缩,像是要躲回去。
“血……”小影子最后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下去,彻底缩回了盒里。木盒“咔哒”一声合上,再也没了动静。
鹿筱僵在原地,指尖还沾着青黑色的水。远处石碑的黑烟更浓了,食魂鸟还在往人身上撞,敖翊辰的龙鳞光快熄了,乡亲们倒了一片……
她忽然想起小丫头刚才的话——“萧哥哥的血,快不够喂影子啦”。
也想起镜底那行字——“镜碎时,花会开”。
鹿筱攥紧了手里的银簪,簪头的花苞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露着里面粉嫩嫩的花瓣。她抬头看向石碑的方向,黑烟里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往这边看。
“敖翊辰!”她忽然开口,声音稳得不像自己,“护好乡亲们!”
没等敖翊辰反应过来,她抱着木盒就往石碑的方向冲。食魂鸟往她身上撞,却被她怀里木盒散的微光挡开了。她跑过麦地时,脚下的泥里竟钻出了木槿苗,顺着她的脚印往石碑那边长,开出一路粉嫩嫩的花。
快到山坳时,她听见石碑后面传来夏启的笑声,阴恻恻的:“终于来了……三百年了,就等你这朵槿花来祭镜了……”
鹿筱没停,抱着木盒冲进了山坳。石碑前的泥地上,夏启果然站在那里,手里举着把剑,剑上淌着青黑色的血——是萧景轩的血。
石碑上的缝更大了,里面往外冒青黑色的水,像在哭。
“把盒子给我。”夏启伸了手,眼神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把镜子给我,我就让你见萧景轩最后一面。”
鹿筱抱着木盒往后退了退,攥着银簪的手举到胸前。簪头的花苞彻底开了,粉嫩嫩的花瓣上沾着露水,映着石碑的缝。
“镜碎时,花会开。”她轻声念着,忽然笑了,“夏启,你算错了。不是我祭镜,是花祭你。”
话音刚落,她攥着银簪往木盒上扎去。银簪刚碰到盒盖,就听“嗡”的一声,满山坳的木槿花都开了,粉嫩嫩的,把黑烟都染成了粉色。
石碑“轰隆”一声裂成了两半。
鹿筱往石碑里看时,心忽然空了——里面没有萧景轩,只有面碎了的镜子,镜片上沾着片青黑色的衣角,是萧景轩常穿的那件。
而夏启举着剑往她心口刺来时,她竟没躲开。
可剑尖刚碰到她心口,忽然“哐当”一声断了。夏启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正慢慢变成灰,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
“怎么会……”他瞪着眼看鹿筱怀里的木盒,盒盖开着,里面的镜子碎成了片,每片镜片上都开着朵小小的木槿花,“不可能!三百年的阵!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化成了灰,被风吹得没了影。
山坳里的木槿花慢慢谢了,黑烟散了,食魂鸟也没了踪影。鹿筱抱着木盒站在石碑前,看着那片青黑色的衣角,忽然蹲下来,眼泪砸在泥地上,砸出个小小的坑。
“萧景轩……”她哽咽着开口,“你骗我……你说三百年前没了结的,今天了……”
怀里的木盒忽然轻轻震了下。鹿筱抬起头,只见盒里的碎镜片拼在了一起,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一片粉嫩嫩的木槿花里,正朝她笑。
是萧景轩。
他嘴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鹿筱凑过去听时,只听见风里飘来句极轻的话,像叹息,又像承诺:
“等花开……”
她伸手去碰镜片里的人影,指尖刚碰到,镜片忽然化成了粉,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远处传来敖翊辰的喊声,带着急:“鹿筱!你咋样?!”
鹿筱攥着手背站起来,把木盒抱在怀里。盒里空荡荡的,只有片粉嫩嫩的木槿花瓣,静静地躺在底上。
她往山坳外走时,回头看了眼石碑。石碑的裂缝里,钻出了株小小的木槿苗,正迎着风,慢慢往上长。
她知道,他会回来的。
等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