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筱捏着食盒里那块沾了黑灰的蓝布，指腹蹭过布面粗糙的纹理——那灰粒细得像磨碎的炭，蹭在指尖发涩，跟刚才萧景轩袖口蹭下来的一模一样。她没急着戳破，只把布凑到鼻尖轻嗅，除了燕窝的甜腻，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着苦艾的涩气，正是李嬷嬷毒烟里的味道。
“张太医，”鹿筱转头看向站在床尾的白须老人，声音稳得没半点波澜，“您是宫里最懂毒理的，不妨看看这粥里的沫子，再闻闻这块布——是不是跟您说的苦艾蛇蜕毒对上了？”
张太医连忙上前，先是用银簪挑了点粥面上的淡绿沫子，银簪尖立刻泛了黑；又接过那块蓝布闻了闻，眉头拧得更紧，转头对夏凌寒躬身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苦艾蛇蜕毒！这毒粉需得用陈年苦艾晒干磨粉，再混上蛇蜕灰炒制，遇热就会融在汤粥里，表面浮起淡绿沫子，气味藏在食材香气下，不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这话一出口，殿里瞬间静了。柳梦琪的陪嫁嬷嬷张妈刚还叉着腰要喊，这会儿嘴张着没了声音；几个宫女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往萧景轩那边瞟——刚才萧景轩还一口咬定是鹿筱下毒，现在证据摆出来，倒像是打了他的脸。
萧景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攥着林茹筠的手都在抖，林茹筠赶紧往他身后缩了缩，声音软得发颤：“张太医……会不会是弄错了？景轩他怎么会懂这些毒啊？他连草药都认不全……”
“认不全草药，不代表没人帮他认。”敖翊辰突然开口，手里的龙骨鞭在掌心敲了敲，暖光晃得萧景轩眼晕，“刚才在陈家村，你说走小路过来，小路旁哪来的毒烟黑灰？御药房丢了千年莲籽，你刚好在里面待了一炷香，现在食盒布上的灰又跟你袖口的一样——萧公子，你倒是说说，这桩桩件件，怎么就这么巧？”
萧景轩被问得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宫柱，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就是去御药房给茹筠拿补药，那布上的灰说不定是之前就有的！食盒是夏越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越的食盒，怎么会沾你的灰？”鹿筱步步紧逼，目光落在他袖口还没擦干净的黑印上，“刚才在乱葬岗，你藏布包时蹭到了李嬷嬷尸体旁的毒烟灰，那布包里裹的是李嬷嬷记药材的残页吧？你拿那残页干什么？是想照着上面的方子制毒，还是早就跟李嬷嬷串通好了？”
这话戳中了萧景轩的痛处，他突然拔高声音：“你胡说！我跟李嬷嬷根本不熟！”可话音刚落，外间突然跑进来个小太监，手里举着个布包，气喘吁吁地喊：“太子殿下！鹿姑娘！刚才在萧公子的马车上找到这个！”
夏凌寒示意侍卫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张泛黄的残页，上面用炭笔写着苦艾、蛇蜕、槿心草的用量，还有几处被圈起来的字，正是“毒杀”“柳氏”“嫁祸鹿氏”；旁边还裹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淡绿色的粉末，跟粥里的沫子、林茹筠帕子上的粉末一模一样。
张妈眼尖，一眼就瞥见了残页上的“柳氏”，当即扑过去指着萧景轩骂：“好你个黑心肝的！竟敢害我们公主！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让陛下砍了你的头！”
萧景轩慌得抓住夏凌寒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辩解：“太子殿下！不是我！这是栽赃！是萧承安栽赃给我的！他恨我当年扔他去沙漠，故意把这些东西放我马车上！”
“萧承安怎么知道你会去御药房拿补药？怎么知道夏越会给柳公主送燕窝粥？”鹿筱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缩在萧景轩身后的林茹筠，“林姑娘，刚才你说帕子上的是绒球花花粉，可陈家村根本没有这种花——你帕子上的粉末，跟这纸包里的毒粉一模一样，你倒是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茹筠脸色瞬间惨白，眼泪掉得更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那粉末是萧景轩让她藏在帕子里，万一被人发现就说是花粉；更不能说，萧景轩让她趁着鹿筱跟萧承安周旋时，偷偷往夏越的食盒里撒毒粉。
柳梦琪躺在床上，看着那包毒粉和残页，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嘶哑地喊：“我记起来了！刚才夏越送粥来的时候，林茹筠在殿外跟他说了句话！夏越走后没多久，我喝了粥就肚子疼——是她！是她跟夏越说了什么，让夏越下的毒！”
“不是我！”夏越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口传来，他被两个侍卫押着，脸色涨得通红，“我没下毒！刚才林姑娘拦着我说，鹿筱在御药房跟太子殿下吵架，让我晚点再送粥进去，我就站在殿外等了一会儿……我根本没碰过粥！”
这下更乱了——夏越说没碰过粥，林茹筠拦过他，萧景轩有制毒的残页和毒粉，食盒上还有他的黑灰。夏凌寒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夏启帝穿着明黄色龙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刚进门就扫了眼床上的柳梦琪，又看了看地上的毒粉和残页，冷声道：“谁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妈赶紧爬过去，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加了句：“陛下！萧景轩这是想害公主和皇孙啊！还有林茹筠，她帕子上也有毒粉！”
夏启帝的目光落在萧景轩和林茹筠身上，眼神冷得像冰：“萧景轩，你可知罪？”
萧景轩吓得浑身发抖，膝盖一软就瘫在地上：“陛下！臣冤枉！都是萧承安干的！他偷了千年莲籽，还想搅乱宫廷，故意栽赃给臣！”
“千年莲籽丢了？”夏启帝皱起眉头，看向御药房方向，“张太医，千年莲籽是给东海贵客准备的，怎么会丢？”
张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刚才洛姑娘发现莲籽不见，御药房的小太监说，萧公子方才去过御药房，待了近一炷香时间。”
“好啊你！”夏启帝气得拍了下龙椅扶手，“不仅制毒害人，还敢偷宫里的宝贝！来人啊，把萧景轩和林茹筠给朕押下去，关进天牢，严加审问！”
侍卫刚要上前，林茹筠突然尖叫起来：“陛下！臣女有话说！是萧景轩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帮他下毒，就杀了我爹娘！还有风若琳！风若琳不是意外死的，是萧景轩杀的！他怕风若琳泄露他跟蛇族的勾结，就把她推下了悬崖！”
这话像炸雷一样在殿里炸开。鹿筱猛地抬头看向萧景轩——风若琳是她认的姐姐，当初萧景轩说风若琳是失足坠崖，她虽有怀疑，却没证据，没想到竟是萧景轩杀的！
萧景轩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吼道：“你胡说！风若琳是蛇妖，她想害我，我才失手推了她！”
“失手？”林茹筠哭得撕心裂肺，“你明明说，风若琳知道你帮蛇族大祭司找千年莲籽，知道你要借柳公主的毒搅乱朝局，所以必须杀了她！你还说，等你拿到千年莲籽，帮蛇族大祭司疗伤，蛇族就会帮你推翻陛下，让你当摄政王！”
夏启帝听得勃然大怒，指着萧景轩骂：“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妖族，谋逆篡位！来人！把萧景轩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再关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
侍卫们立刻上前，架起萧景轩就往外拖。萧景轩挣扎着喊：“陛下！臣冤枉！是林茹筠撒谎！是鹿筱陷害我！她跟敖翊辰是妖族，他们才想谋逆！”
敖翊辰眼神一冷，手里的龙骨鞭“唰”地甩出去，鞭梢擦着萧景轩的脸颊过去，抽在宫柱上，留下一道深痕：“萧公子再敢胡言，本君现在就废了你。”
萧景轩被吓得不敢再喊，只能被侍卫拖了出去。林茹筠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夏启帝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把她也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审出萧景轩的同党，一并处置。”
处理完萧景轩和林茹筠，夏启帝才走到柳梦琪床边，语气缓和了些：“梦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张太医，公主的毒能稳住吗？”
张太医躬身道：“回陛下，鹿姑娘提供的槿心草够用到明日，加上茯苓和甘草中和寒性，公主的毒已经压下去了，只是还需静养，不能再动气。”
夏启帝点了点头，又看向鹿筱：“鹿筱，这次多亏了你细心，查出了真凶。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朕说。”
鹿筱垂眸道：“陛下，民女不求赏赐，只求陛下能让民女去天牢见萧景轩一面——民女想问问他，风若琳的尸体埋在哪里，还有张嬷嬷的下落。”
夏启帝愣了下，随即点头：“准了。不过你要小心，萧景轩狡猾得很，别让他耍了花样。”
鹿筱谢过陛下，刚要转身，夏凌寒突然开口：“陛下，儿臣想跟鹿筱一起去——萧景轩说不定还藏着别的秘密，儿臣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夏启帝同意了。两人刚走出西偏殿，敖翊辰就跟了上来，压低声音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萧景轩要是敢对你动手，我直接废了他。”
鹿筱点了点头——有敖翊辰在，她确实放心些。三人往天牢走，刚拐过回廊，就看见云澈澜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张嬷嬷那块绣着木槿花的帕子，脸色凝重。
“云澈澜，你怎么在这？”鹿筱走过去问。
云澈澜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帕子递过来：“你看看这帕子角上的‘张’字——绣线是民国时上海产的洋线，这种线在咱们这儿根本没有。还有这打籽绣的针脚，我小时候在我外婆的嫁妆里见过，她是民国时从南方逃到阳城的，说这种绣法只有她们那个绣坊的人才会。”
鹿筱接过帕子，指尖摩挲着那个“张”字——绣线确实跟她民国时见过的一样，细得像蚕丝，颜色却更鲜亮。她心里突然涌起个念头：“你是说，张嬷嬷不仅穿到了这里，还带来了民国的绣线？”
“不止。”云澈澜声音压得更低，“我刚才去查了萧景轩的马车，除了那包毒粉和残页，还找到了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半块民国的银元——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个银元，上面印着“中华民国三年”的字样，边缘还有个小小的“张”字印记。
鹿筱眼睛猛地一缩——这银元是她小时候张嬷嬷给她的，说是她母亲留下的，上面的“张”字是张嬷嬷后来刻上去的，怎么会在萧景轩的马车上？
“萧景轩怎么会有这个？”敖翊辰皱起眉头，“难道他见过张嬷嬷？”
云澈澜摇了摇头：“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景轩跟张嬷嬷的联系，比我们想的要深。还有，我刚才问了天牢的狱卒，萧承安昨晚被关在天牢时，跟萧景轩见过一面——两人在牢里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具体说什么没人听见，但萧承安走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布包，跟萧景轩后来藏的那个很像。”
鹿筱心里更乱了——萧景轩和萧承安明明是仇人，怎么会私下见面？萧承安给萧景轩的布包里，是不是就是李嬷嬷的药材残页？还有张嬷嬷的银元，怎么会落到萧景轩手里？
几人说着就到了天牢门口。狱卒见是太子和鹿筱，赶紧打开牢门。天牢里又湿又冷，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萧景轩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脸上还带着鞭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见鹿筱等人进来，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鹿筱没理会他的嘲讽，开门见山：“风若琳的尸体在哪里？张嬷嬷是不是在你手里？”
萧景轩冷笑一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害死我还不够，还要刨根问底？”
“害死你的是你自己。”夏凌寒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勾结蛇族，谋逆害人，现在落到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但张嬷嬷是无辜的，你要是说出她的下落，我可以求陛下饶你一命。”
萧景轩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夏凌寒：“饶我一命？陛下都已经下旨明日午时斩我了，你能改得了旨意？别骗我了！”
“我是太子，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就有办法让陛下改旨。”夏凌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想林茹筠，她还在牢里等着你的消息。你要是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在牢里能活多久？还有你萧家，你要是谋逆的罪名坐实，萧家满门都会被抄斩——你想让你爹娘跟着你一起死吗？”
这话戳中了萧景轩的软肋。他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风若琳的尸体……被我埋在城外的乱葬岗，就是你们今天去的那个地方，靠近寒潭的那棵老槐树下。至于张嬷嬷……我没见过她。”
“没见过她？那你马车上的银元是怎么回事？”鹿筱拿出那块银元，递到牢房门口，“这是张嬷嬷的东西，上面的‘张’字是她刻的，你怎么解释？”
萧景轩看到银元，眼神明显慌了下，随即强装镇定：“这……这是我从萧承安手里抢来的！他说这是从一个老嬷嬷手里拿来的，我觉得好看，就留着了。”
“萧承安从哪个老嬷嬷手里拿来的？”鹿筱追问。
萧景轩别过脸，不肯再说话：“我不知道！我都说了没见过张嬷嬷，你们别再问了！”
敖翊辰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龙骨鞭发出轻微的嗡鸣，暖光映得牢房里亮了些：“萧景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再不说，我就用龙骨鞭抽你——这鞭子能打散妖力，也能让凡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试试吗？”
萧景轩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说！我说！那银元是萧承安给我的！他说张嬷嬷在寒潭底下的洞穴里，只要我帮他拿到千年莲籽，他就把张嬷嬷交给我！他还说，张嬷嬷知道一个秘密，能让我当上摄政王！”
“什么秘密？”鹿筱赶紧问。
萧景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萧承安没说，他只说等我拿到千年莲籽，自然会告诉我！我也是被他骗了！他说只要我帮他下毒嫁祸给你，再偷出千年莲籽，他就帮我跟蛇族搭线，让蛇族帮我谋逆……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信了他的话！”
鹿筱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不像是在撒谎，心里却更沉了——萧承安把张嬷嬷藏在寒潭底下的洞穴里，还拿张嬷嬷的秘密引诱萧景轩，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有寒潭底下的洞穴，敖翊辰派去的虾兵怎么没查到？
“寒潭底下的洞穴在哪里？”敖翊辰问。
萧景轩想了想，说：“萧承安说，寒潭中间有块石头，按下去就能打开洞穴的门。但寒潭里有瘴气，还有水怪，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