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宋之叙从贺家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宋之垣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凉意:“哟,大哥回来了?怎么没看见嫂子?还是说……你在丈母娘家呆着,已经习惯被人当上门女婿了?”
宋之叙脸色当场涨红,怒声喝:“宋之垣,你少挖苦我!”
宋之垣冷笑一声,双手一抱胸:“挖苦?我说的哪句话不是真的?你在贺家受尽脸色,还得掏钱供着他们。说好听点叫爱情,说难听点——就是窝囊!”
这话一出口,宋之叙额头青筋暴起,气得差点扑上去。
宋之瑶正好出来,见状急忙劝:“行了行了,你俩别吵了!”可谁也不听。
院子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
沈若棠从屋里走出来,目光冷冷扫过两人,声音一字一句,压得院子死寂。
“窝囊?宋之垣,你少在这笑别人。你要是有骨气,就该拿出点真本事来撑起家。光在这动嘴皮子,算什么?笑大哥窝囊,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宋之垣一愣,脸色瞬间僵硬。
天还蒙着白雾。院里传出“嗒嗒嗒”的针线声。
沈若棠坐在门槛上,膝头铺着一块干净布,一针一线纳着鞋底。
她用的不是旧布,而是刚在镇上买的蓝印棉布,厚实结实。鞋样打得利落,针脚密密匝匝,一看就经年练出来的手艺。
针尖穿过布面的那一刻,她心里有种奇怪的踏实感。
——这辈子,终于给自己做鞋了。
上辈子她的针脚只为别人:给儿子缝鞋,给女儿做衣裳,自己一双破布鞋穿了十年,后脚跟都磨出茧。
而现在,她只想为自己做一双走得稳的鞋。
——
到了午后,鞋子做好了,一双新鞋,鞋面平整,边角细致。沈若棠试穿,正合脚。她活动了一下脚踝,轻轻走两步,脚底暖洋洋的。
这时候,宋之叙从外面回来,宋之垣和宋之瑶也在屋里坐着。
宋之叙一眼看见那双新鞋,眉头一皱:“妈,你又做新鞋?你不是有一双能穿的吗?”
沈若棠头也不抬:“那双是旧的,踩太久,不合脚了。”
宋之垣阴声道:“妈这话真讲究,旧的就不穿了?咱家条件又不是多宽裕。”
沈若棠放下针线,抬眼望他:“旧鞋不合脚,不如不穿。人也是,磨着脚的日子不必过。”
话一落,宋之垣哑了半秒,想反驳,却被她眼神一盯,硬生生咽回去。
沈若棠从屋角拿出一只旧布袋,把之前那双穿了好几年的鞋随手丢进去,鞋底磨得快透,线头翘起。
她淡淡道:“这鞋还凑合。要是你们谁喜欢,就拿去穿吧。”
院子顿时静得能听见风声。
宋之叙皱眉:“妈,这什么意思?”
沈若棠抿唇一笑,笑意淡得几乎没有温度:“旧鞋啊,破是破了,但能走的路也不多。给你们正好——你们仨不是最舍不得花钱吗?那就省一双。”
宋之瑶脸一阵白一阵红,气得咬唇:“妈,你这是讽刺我们!”
“你要是心虚,那就是。”沈若棠语气平淡,却刀刀见血。
她重新低头擦鞋,手指在新鞋面上抹了一把,蓝布被阳光一照,亮得刺眼。
“人哪,得知道该往哪走。老娘这双鞋,往前走。你们那旧鞋,爱穿不穿。”
沈若棠穿上那双刚做好的蓝布鞋,踩在地上,一步一稳。鞋底厚实,脚下的泥路都不再冰冷。
她在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红衣、蓝鞋、鬓角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粉没胭脂,却神采奕奕。
她轻声自语:“这样就好。”
——
集市正热闹。卖菜的吆喝声、秤砣的碰撞声、油锅里“嗞嗞”的炸物香,混成一股热气。
沈若棠提着篮子,先买了豆腐、花生,又挑了几斤时新的苹果。
摊主笑着说:“沈嫂子,这么打扮,可真精神!我还以为哪家小媳妇新上任呢!”
她被逗得笑出声:“可别笑话,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小媳妇?”
摊主认真道:“年纪是年纪,精神气不一样。看你这走路姿势,比咱镇上好多年轻人都利落。”
沈若棠轻轻笑,眉眼舒展,那一瞬间的笑意像春风掠过。
走到街口,忽然听到有人喊:“棠姐?真的是你?”
她抬头,一位穿蓝外套的中年女人快步走过来,笑得惊喜,“我差点没认出来!你还记得我不?我是老周家的梁秀琴,当年我们一个厂的!”
沈若棠愣了两秒,随即笑出声:“当然记得。你还在厂里上班?”
梁秀琴打量她,从头到脚看了两遍,忍不住感叹:“哎呀,你比以前还年轻!我那会儿在厂里看你,整天操心孩子,脸上没血色。现在这一身,红衣蓝鞋,精气神全回来了!”
沈若棠被夸得心头一暖,笑着摆摆手:“我啊,终于想明白了,女人要是老想着别人,迟早被拖垮。现在不想那么多了,吃饱、睡好,自己心里亮堂就行。”
梁秀琴竖起大拇指:“对!咱这年纪的人最怕一味地憋屈。你看你现在多好!我跟我闺女都得学你。”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沿街的摊主也跟着起哄。
“真没看错,沈嫂子越活越年轻!”
“以前看她老是皱着眉,现在笑起来真好看。”
沈若棠被人围着打趣,笑得平静而自在。
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就走到了街尾,阳光从檐角落下来,正照在她的鞋上。
沈若棠提着篮子回到家时,太阳刚落,院子里三兄妹正各占一角。
宋之叙靠在门框边抽闷烟,宋之垣坐在台阶上削苹果,宋之瑶低头缝扣子,眼神空洞。
沈若棠脚步轻稳,提篮放下,掸去衣袖的灰,淡淡道:“让开,我好放东西。”
宋之叙看了她一眼,心头一股复杂的酸意涌上来。
他刚从厂里回来,耳边还回荡着那句刺耳的闲话——
“听说你妈去镇上买衣服啦?红衣蓝鞋,笑得年轻得很呢!”
“你沈嫂子现在可风光,越活越有劲儿!”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他心上。
他握着烟,指尖颤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