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主持人喊:“请沈嫂子展示手艺!”
沈若棠笑了笑,抬手往磨盘上一推。
豆子进磨,磨声“呼啦啦”响。
她的手稳,节奏又准,白浆流出,像一条亮线。
那股香气一出来,人群都安静了。
“这味儿——才叫真豆腐!”
“你看她那手劲儿,稳得很。”
就在这时,二姑忽然在人群里大声喊:“沈若棠!你这豆浆哪来的?不会是提前备好的吧?这要是假的,可丢人!”
场面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看向台上。
沈若棠动作没停,神色没变。
她笑了笑,声音清清的,却穿透人群。
“二姑,你这嘴啊,比磨还快。我这豆浆你不信,行——”
话音未落,她双手一抬,
直接把刚磨好的那盆豆浆端起来,举到众人眼前。
白浆顺着光线晃眼,热气腾腾。
“这一盆豆浆,全是我当场磨的,谁要不信,就上来尝。我沈若棠这辈子穷过、哭过,就是没偷过。我靠手吃饭,不靠嘴活命。”
一句话落下,全场掌声雷动。
“沈嫂子好样的!”
“她这人说话有底气,做豆腐更有底气!”
台上主持人也连连点头。
二姑被震得脸青,想说什么,却被后面的人挤到角落。
一个大婶冷笑:“你还敢挑刺?要是我,早抬头不敢看人了。”
豆腐摊越做越红火,供销行的人天天来取货,
街坊夸她命硬心正,谁见了都得说一句:“沈嫂子这回是真翻身了。”
可有些人听着就不舒服。
这天午后,天刚放晴,沈若棠正收摊,
赵茹安在旁边数钱,笑得正欢。
人群忽然一阵哄动,
有人小声嘀咕:“哎,那不是沈嫂子的大儿子?他咋来了?”
沈若棠一抬头,就看见宋之叙。
人瘦了一圈,眼底青,
衣服皱巴巴的,一身酒气。
他步子虚,脸却是横的。
“妈。”他嗓子沙哑,咬牙切齿地喊,“您可真行啊。”
沈若棠看他那副样子,心头一冷,面上不带情绪:“你又喝酒了。”
“我喝不喝关您啥事?”宋之叙冷笑,
“镇上人都在说您多能耐,说您靠自己混出头。您倒是风光了,可他们知道我是您儿子啊?我现在走到哪,别人都笑我,说我妈不要我。您脸上有光了,可我呢?我连个脸都没了!”
沈若棠放下手里的竹筐,
“那你怪我?”
“我不该怪谁?您自己在这儿磨豆腐,丢人不丢人?有儿子在,非得出来抛头露面,您让别人怎么看我!”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赵茹安脸色一白,正想上前被沈若棠抬手拦住。
沈若棠语气平平:“宋之叙,你说我丢人,那你混成现在这样,是谁的脸?”
宋之叙被噎了下,“我再没出息,那也是您的儿子!”
“对。”沈若棠点头,声音稳,
“你是我儿子,所以那张脸,我替你撑破的。”
周围安静。
沈若棠继续道:“你小时候要吃肉,我没舍得吃;你长大娶媳妇,我去借钱,脸都丢尽了。你那脸上有光的时候,是我拿命撑的。后来呢?你啃我、吼我、嫌我不体面,我那时候脸还在你脚下踩着。现在你倒会说丢脸?宋之叙,你那张脸,早被你自己糟蹋干净了。”
宋之叙脸一阵白一阵红,“您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是被逼的!当年偏心、护别人,谁不知道?”
“我护谁?我护的是活人。你那会儿心比天高,眼比人狠,觉得谁都该为你让路。现在栽了,就怪我不接你?宋之叙,我不欠你命,更不欠你脸。”
他呼吸急促,涨红了眼。
“我是您生的!”
“是啊,我生的。”沈若棠的声音忽然压低,“可我不记得我养过个这么没骨气的儿子。你现在来我摊前闹,骂我丢脸,你要是真有点血性,早该自己去找脸。不是来我这儿伸手。”
宋之叙怔住,指着她,手都抖。
“您就这么绝?”
“我绝?”沈若棠冷冷看他一眼,
“我早让你绝过一次,你那时候不领情。现在想要脸?回去自己长去。我这儿没多的。”
周围一阵静。
风吹过,磨盘“吱呀”一声。
沈若棠拾起刀,低头切豆腐。
“你要真怕丢人,就别再往这跑。我这摊子干干净净,不养废人。”
宋之叙嘴唇发抖,看着她的背影半天没出声。
最后,他低低吐出一句:“您真狠。”
沈若棠手上没停,“狠?不狠你们早吃我骨头了。”
刀声一响,豆香散开。
风一吹,人群谁都不敢再出声。
宋之叙站了会儿,眼神里那点火气,一点点熄了。
他咬咬牙,转身走。
沈若棠连头都没抬。
她切完最后一块豆腐,才淡淡地说:“茹安,收摊。风大了。”
赵茹安“嗯”了一声,把篓子盖上。
旁边有人小声感叹:“沈嫂子这话,真绝。”
有人接道:“绝什么,她这叫清醒。”
沈若棠抬头,看着天色微暗,
心里头那口气终于落地。
“绝就绝吧,总比被他们再踩一辈子强。”
宋之叙没走远。
他躲在拐角,背靠墙,脚下泥点子糊住鞋帮,手心一阵一阵发麻。
两拨人路过。
“当妈的能活成这样,真不容易。”
“他要脸,就别再往她门口跑。”
没人压低嗓门。
他全听见了。
他又去小卖部。
掌柜看见他,神情一窒,笑也不笑:“烟涨价了。要不要?”
宋之叙摸了摸口袋,摸出三分钱。
掌柜把烟收回去:“不赊。”
说完转身忙活,连多看都不看,出门风把他衣角卷起来。
他盯着对面那家铺子,玻璃里映出一张脸。
灰,空。
他忽然把拳头抵在额头。
“我咋混成这样?”
夜里,他去了租屋。
床板咯吱响。
他躺着,眼睛瞪着黑,脑子里一句话转来转去——
“我不欠你命,更不欠你脸。”
他翻身,心像被火烤。
不甘,羞,气,最后落成一个“累”。
他起身把那件脏棉袄脱了,搓了把脸,呆了很久。
他想回去,脚又收住了。
第二天一早,镇口又开始议论。
有人买菜,嘴不停:“听说没?昨儿个他当众冲他妈吼,被压得一句说不出来。”
“活该。她抬手就能把摊收了,那不是靠谁,靠的是她自己。”
消息顺着街传到供销行。
取货的小伙子一边抬筐一边笑:“沈嫂子,今天这香味儿,又正。”
随手把钱放下,多给了两毛。
“嫂子别找补,我心里亮。”
赵茹安要找零,被沈若棠按住。
“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