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厂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盯着桌上的检测报告,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猛地把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碗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碗里的汤溅出了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格外扎眼。“张厂长,你这是不给我面子?”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眼神里也没了之前的热络。
“我不是不给王厂长面子。”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满桌的人,语气坚定,“是王厂长先没给我们厂的工人面子——我们厂的工人还等着这批呢料开工,等着工资养家;也是王厂长先没给买衣服的老百姓面子——要是用这种不合格的料子做成大衣,老百姓花了钱,买的却是件穿不久的次品,这不是坑人吗?”
我顿了顿,又说:“这顿饭我心领了,多谢王厂长的盛情。但索赔的事,我们只认证据,不认人情。如果王厂长还是不肯解决,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法律程序了。到时候,不仅是南通某某无纺厂的名声受影响,王厂长你脸上也不好看,对吧?”
说完,我拿起放在椅背上的中山装外套,转身走出了包厢。叶科长看我离开酒桌,也跟了出来。我刚走到走廊,江风就迎面吹来,把刚才满鼻的鱼鲜味和酒气都吹散了,只剩下心里的笃定——我知道,自己不能退,也退不起。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与王厂长双方陷入了僵持。我和叶科长每天泡在临时租的民房里,我的桌子上放了合同、检测报告和各种单据。我和叶科长一边仔细整理证据,把每一个细节都核对清楚,一边每天给厂里打两通电话,了解厂里的生产情况,安抚工人的情绪:“大家再等等,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合格的呢料一到,咱们就开工,不会耽误大家拿工资。”
电话那头,工人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担忧,但还是很支持我:“张厂长,你放心,我们相信你,你在南通多注意身体,不用急,把事情办好最重要。”每次听到这话,我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也更坚定了要拿回公道的决心。
而南通某某无织厂那边,王厂长依旧闭门不见。我和叶科长去过几次,都被门卫拦在了外面,说“厂长在开会,没时间见人”。偶尔派来的销售员,也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说法,要么说检测结果不准,要么说可以稍微补偿一点钱,但坚决不肯承认料子不合格,更不肯赔偿合格的呢料。
这天晚上,我和叶科长忙到快十一点才回到住处。民居楼道里没灯,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走。刚走到房间门口,他就听见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我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南通针织厂的销售员小张——之前几次和他对接,小张话不多,总是低着头,看起来很老实。
此刻,小张的神色格外慌张,双手攥着个纸团,指节都泛了白。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楼道里没人后,才飞快地把纸团塞给我,压低声音说:“张厂长,我……我有话跟你说。这是我知道的情况,你……你自己看看,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在厂里就待不下去了。”
说完,小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转身快步跑下了楼,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握着手里的纸团,心里满是疑惑。回到房间,打开台灯,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匆忙中写的:“会计的小姨子管质检,收了供应商的回扣,把不合格的涤纶料子混进了羊毛里,王厂长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想担责任,才一直拖着不解决,还让我们跟你打太极。”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我心里一沉——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但紧接着,我与叶科长协商了解决方案后,我松了口气,手里的这张纸条,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有了这个证据,王厂长再也没办法抵赖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得格外早。我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在检测报告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证据,确认没有遗漏后,才拿着公文包,再次去了南通某某无纺厂。
这次,门卫没有再拦我和叶科长——或许是王厂长也觉得躲不过去了,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们直接被领到了王厂长的办公室。王厂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看到我们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装镇定:“张厂长,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们的料子没问题,你们要是执意要索赔,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没有废话,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检测报告,然后把那张纸条抽出来,放在王厂长面前:“王厂长,先别急着下结论,你看看这个。”
王厂长疑惑地拿起纸条,低头看了起来。刚开始,他的脸色还很平静,但越看,脸色变得越白,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时,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茶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张厂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厂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里满是慌乱,再也没了之前的镇定。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压迫感,“重要的是,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王厂长你想想,后果会是什么?会计的小姨子收回扣、质检放水,你作为厂长知情不报,还故意拖延、推卸责任,到时候,你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南通某某无纺厂这么多年积累的名声能不能保住,你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其实,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把关系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只要你们按照当初的合同,赔偿我们同等数量的合格呢料,再承担我们这次来南通的检测费和差旅费,这件事就算了,我们不会再追究,也不会把纸条上的内容说出去。”
王厂长坐在办公桌后,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手指用力抓着桌沿,指节泛白,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一会儿是愤怒,一会儿是慌乱,一会儿是犹豫。
过了大概十分钟,王厂长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头,看着我和叶科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三天之内,我一定把合格的呢料准备好,亲自安排货车,送到你们厂。”
听到这话,我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站起身,伸出手:“王厂长,说话算话。”
王厂长也站起身,握住我的手,只是此刻他的手,已经没了之前的力气,还带着几分冰凉:“放心,我说话算话。”
三天后,天刚蒙蒙亮,南通某某无纺厂的门口就停了十辆货车。每辆货车上都装满了用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呢料,车身上贴着“合格产品”的标签。我站在货车旁,亲自检查了几卷呢料——用手摸上去,柔软顺滑,燃烧后也只有松软的灰絮,没有硬粒,和之前的不合格料子截然不同。
确认无误后,我坐在头一辆货车的副驾驶座上。司机发动货车,十辆货车排成一列,缓缓从南通某某无纺厂出发,往我们的厂里驶去。
货车驶离市区,往郊外走。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长江渐渐远去,江面的晨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摸了摸内兜,那个装着灰烬的密封袋还在,只是此刻再碰到,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意。
货车驶到半路,司机打开了收音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里面传来清晰的广播声:“各位听众朋友们,早上好。今天是11月9日,党的十三届五中全会于昨日在北京召开,会议强调,要进一步治理整顿经济秩序,加强宏观调控,坚决打击假冒伪劣产品,保障消费者权益,确保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协调发展……”
我靠在椅背上,认真听着广播里的声音。窗外,路边的稻田里满是金黄的稻穗,风一吹,就像波浪一样起伏。我忽然觉得,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拉锯战,我们的胜利,不只是一个厂的胜利,不只是保住了厂里工人的生计,更是在这治理整顿的大环境里,坚守诚信、坚守底线的人的胜利。
我拿出大哥大,给厂里打了个电话,声音里满是笑意:“同志们,放心吧,合格的呢料已经在路上了,不出三天就能到厂,让工人们准备好,随时开工!”
电话那头,传来职工们激动的声音:“好!好!厂长,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忍不住上扬。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