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在他身后合上，将那点虚假的温暖和光明彻底隔绝。
冰冷的雨丝重新扑打在脸上，但陈默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手机屏幕上那行幽灵般的灰色小字死死攫住——
【系统提示：该用户状态异常，请谨慎配送。】
异常……
怎么个异常法？
像殡仪馆的苏晚一样，是个本该躺在停尸柜里，却会点外卖的“异常”？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拧了一把，骤停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他猛地扶住旁边湿漉漉的电线杆，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雨夜里迅速消散。
不去。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尖叫着占据了他的大脑。
扔掉手机，砸了这该死的电瓶车，立刻逃离这座城市，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枚染血的硬币，还紧紧攥在他的左手心里，坚硬的边齿硌得他生疼，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殡仪馆门口发生的一切。那不是梦，不是幻觉。
如果不去……会怎么样？
那个“赵先生”……会像苏晚一样，用别的方式找到他吗？
App的接单倒计时在一秒秒减少，冰冷的数字仿佛催命的符咒。
“操！”
他猛地直起身，发出一声压抑扭曲的低吼，不知道是在咒骂这诡异的命运，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手指颤抖着，几乎不受控制，重重地戳在了“确认接单”的按钮上。
屏幕跳转到导航界面。
目的地：滨江公园三号码头，望江椅。
路线图那根无情的蓝色线条，像一道冰冷的绞索，笔直地指向江边，指向那个刚刚发现过尸体的地方。
破旧的电瓶车再次发出呻吟，载着它魂不守舍的主人，冲入雨幕。
这一次，速度慢了很多。陈默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车身如同行驶在粘稠的胶水里。雨似乎又大了一些，砸在头盔上，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慌。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熄灯打烊，只剩下路灯孤零零地站着，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又缩短，周而复始，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越是靠近江边，车辆和行人就越稀少。
到最后，整条路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这辆破车，在被雨水模糊的天地间艰难前行。
江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和泥沙的腥味扑面而来，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滨江公园的轮廓出现在前方，黑黢黢的一片，只能看到沿岸树木张牙舞爪的阴影。平日里热闹的公园，此刻死寂得可怕。
三号码头。
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
陈默猛地刹住车。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大桥上模糊的光带，勉强提供一点照明。江水在黑暗中汹涌流淌，发出哗啦哗啦的、永无止境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的目光扫过码头空旷的平台，最后定格在岸边一张孤零零的长木椅上。
望江椅。
就是那里。
椅子上……空无一人。
只有雨水不断敲打着冰冷的木质椅面。
果然……没有人吗？
是恶作剧？还是……
他僵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心脏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张空椅，眼睛酸涩都不敢眨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风雨声和江流声，再无其他动静。
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或者是谁用假地址点的恶作剧单？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将电瓶车向那张长椅靠近。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距离长椅还有十来米。
他停下车，双脚支地，准备从保温箱里取出那份烧烤和啤酒，放在椅子上拍照完成订单，然后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他侧身的一刹那——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长椅的阴影下，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
像是一团更深的阴影，蠕动了一下。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倒流回心脏，冻成冰碴。
他猛地扭过头，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放大，死死看向那个方向。
不是错觉！
长椅底下，那团阴影……是一个人！
一个人蜷缩着躺在长椅下的湿地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刚才因为角度和光线，他完全没有发现！
那人面朝里，背对着他，身体微微蜷缩，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或者……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他看到了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后背处颜色更深，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那深色的痕迹……不规则地蔓延开……
像极了……干涸或者被雨水晕开的……血！
“嗡——”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浪，将他彻底淹没。他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逃跑，四肢却软得不听使唤。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脚下的积水里，屏幕朝下。
也就在这一刻。
那个蜷缩在长椅下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像是关节生锈般的姿势，开始扭动。
先是肩膀，然后是脖颈……
那颗脑袋，一点一点地，僵硬地，朝着陈默的方向转了过来。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只能隐约看到一张模糊的、毫无血色的脸部的轮廓，和一双……空洞地、直勾勾地看向他的方向的眼睛！
没有光，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嗬……”
一声极其轻微、模糊不清的、仿佛是从漏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飘了过来。
混合着风雨声，听不真切，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陈默的耳膜。
“酒……我的……”
陈默的魂灵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了身体。
他再也无法思考，无法动作。
生存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发出一声非人的、扭曲的呜咽，他甚至忘了捡起手机，猛地一拧车把！
电瓶车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空转打滑，溅起一片水花，然后猛地窜了出去！
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死死拧着油门，身体伏低，头也不敢回，像一枚被发射出去的子弹，沿着江边小路疯狂逃窜！
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他的脸，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不敢回头。
一眼都不敢！
不知道骑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了那个码头，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火烧火燎地疼，直到电瓶车发出电量不足的警报声，他才猛地在一个亮着灯的公交站台前刹住车。
他瘫软在车座上，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不住地发抖。不仅仅是冷，更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后怕。
他哆嗦着，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手机掉了。
掉在了三号码头，那张望江椅附近。
掉在了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赵先生”旁边。
完了。
这个念头浮上来，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但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去找。
他在公交站台冰冷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一些。
必须得回去。
手机不能丢。里面有钱，有所有的联系方式和……订单记录？虽然殡仪馆的那单消失了，但万一呢？万一有什么线索？
而且，万一……那个“赵先生”用他的手机做点什么……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雨势渐渐变小，变成了冰冷的雨丝。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
他咬紧牙关，推着几乎没电的电瓶车，一步一步，沿着原路往回走。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重新接近三号码头区域时，他的心跳再次失控。
远远地，他看到了警灯闪烁的光芒！蓝红交替的光线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格外刺眼。
好几辆警车停在码头入口处，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一些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忙碌着。
他的心猛地一沉。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他不敢靠近，把电瓶车藏在路边绿化带后面，自己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望过去。
隐约可以看到，那张望江椅附近，聚集的警察最多。法医似乎也在现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
然后，他看到了。
两名警察正小心翼翼地从长椅底下……抬出一个担架。
担架上，盖着白色的布，下面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白布的一角，垂下一只苍白僵硬的手，手腕上似乎还戴着一块深色的表。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不是幻觉！
那个“赵先生”……真的在那里！而且，现在被确认……死了？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如果那个蜷缩在长椅下的是尸体……那刚才……转过头，发出声音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雨衣的现场勘察人员，似乎发现了什么，弯腰从地上的积水里捡起一个东西，对着光看了看，然后转身递给了旁边一位像是负责人模样的警察。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天色依旧昏暗。
陈默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样东西！
那是他的手机！
黑色的手机壳，右上角还有一个他自己贴的、有些磨损的卡通贴纸！
那个警察接过手机，看了看，又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眉头紧紧皱起，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陈默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缩回头，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
警察发现他的手机了！
就在尸体旁边！
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查到他吗？
他会成为嫌疑人吗？
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不仅撞鬼了，还可能卷入了一场命案！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该死的、无法解释的外卖订单！
他瘫软地滑坐在泥泞湿冷的地上，抱住头，发出绝望的、无声的嘶吼。
雨，终于停了。
天光渐亮，但陈默的世界，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