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李砚秋笑了笑。
“顺路过来看看你。”
两人刚走到休息室门口，旁边一个卖布料的柜台，一个烫着卷发的女营业员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诗宁，这是你家亲戚啊？”
女人叫王娟，说话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在李砚秋那身崭新却依然带着乡土气的棉衣上扫过。
“从乡下给你带土特产来了？”
李诗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下意识地拉了拉李砚秋的胳膊。
“弟，我们进去说。”
李砚秋却站住了脚。
他没看那个王娟，只是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他看到姐姐眼里的窘迫和委屈。
他笑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小小的角落。
“五姐，弟弟这次来得急，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直接塞到李诗宁手里。
“这是五百斤的煤票。”
李砚秋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先拿着自己用，要是用不完，剩下的回头我再拉回家。”
“嗡”的一声。
周围瞬间安静了。
正在休息室里喝水的几个营业员，动作都停住了。
那个叫王娟的女人，嗑瓜子的嘴也停在半空中，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李诗宁手里的那沓煤票。
五百斤！
这年头，煤比粮食还金贵！
这一沓票，黑市上少说也值几十块钱！
李诗宁捧着那沓票，手都在抖。
“弟……你……你哪来这么多？”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托人弄的。”
李砚秋轻描淡写地带过，拉着还在发愣的姐姐进了休息室。
“拿着，冬天冷，别冻着。”
休息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震惊的目光。
李诗宁把门一关，急得快哭了。
“弟！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把煤票往李砚秋怀里推。
“你快收回去！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会惹麻烦的！”
李砚秋按住她的手，神色平静。
“拿着。弟给你的，你就拿着。”
他的手很有力，不容拒绝。
“有弟在，没人敢找你麻烦。”
李诗宁看着弟弟沉稳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慢慢平复下来，眼眶却红了。
“家……家里都好吗？”
“都好。妈身体硬朗，四嫂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
李砚秋找了个板凳坐下，从兜里又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
“对了，过几天，我打算去一趟江浙。”
李诗宁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去江浙？那么远！你去那儿干什么？”
“去看三姐。”
李砚秋把糖推到她面前。
“她来信说日子不好过，我不放心，得亲眼去看看。”
李诗宁剥开一颗糖，却没有吃。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三姐距离咱们远，过的不好肯定要过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低。
“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知道。”
李砚秋点了点头。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李家的男人，能撑起一片天。
李诗宁看着弟弟，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了。
他变得沉稳，可靠，像一座山。
“弟，那你路上可一定要小心。”
“出门在外，钱要放好，别露白。也别跟人起冲突。”
“还有，到了三姐家，记得给家里报个平安。”
“知道啦，知道啦”
李砚秋笑道，
“替我跟三姐问好。”
李诗宁用力点头。
“弟，你等我一下！”
她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橘子。
“弟，这个你路上吃。”
她把网兜塞到李砚秋手里。
“还有这个。”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打开，里面是十几块钱和一小叠粮票。
“这是我攒的，你拿着。”
李砚秋看着那点钱，心里一暖，却没有接。
“弟有钱，你留着自己花。”
他把钱推了回去，站起身。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弟！”
李诗宁追到门口。
李砚秋回头，对她笑了笑。
“放心，弟心里有数。”
他走出休息室，经过布料柜台时，那个叫王娟的女人正低着头，假装在整理布料，根本不敢看他。
李砚秋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百货商场。
……
研究所门口，还是那个门卫大爷。
李砚秋熟门熟路地递上一根烟。
“大爷，抽根。”
门卫大爷一看是“大前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又是你小子，找钱主任？”
“是啊大爷，有点急事。”
“去吧，主任在办公室呢。”
大爷摆摆手，连登记都省了。
李砚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钱主任的办公室。
“笃笃笃。”
他敲了敲门。
“请进。”
钱主任正埋头写着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
看到是李砚秋，他有些意外，随即放下了笔。
“砚秋同志，你怎么来了？”
“钱主任，我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李砚秋开门见山。
“我想出趟远门，去江浙，需要一张介绍信。”
钱主任的眼睛亮了一下。
“去江浙？”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盘算什么。
“正好。”
钱主任脸上露出笑容。
“我们所有一批精密零件，需要从那边一个厂子采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跑这一趟。”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印着抬头的信纸和一支钢笔。
“理由现成的，就以我们研究所后勤采购的名义。”
他手腕翻飞，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介绍信，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公章，重重地盖了上去。
“拿着。”
他把介绍信递给李砚秋。
“兹介绍我所后勤科采购员李砚秋同志，前往江浙省沪市光明机械厂洽谈采购事宜，请沿途各单位予以协助为盼。”
李砚秋看着上面的字，心里一阵佩服。
这钱主任，滴水不漏。
“谢谢钱主任！”
他郑重地把介绍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先别急着谢。”
钱主任摆了摆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火车票买好了吗？”
李砚秋愣了一下。
“还没。”
“我就知道。”
钱主任笑了。
“现在买长途卧铺票，光有钱不行，也得有单位介绍信。”
他指了指李砚秋的口袋。
“我给你开的这个，正好能用上。”
李砚秋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对钱主任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这……这我真不知道，太谢谢您了！”
“小事。”
钱主任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
“这样吧，票我让办公室的小刘去帮你买，卧铺，路上能歇歇脚。”
他看着李砚秋。
“钱先记我账上，下次你送货过来再一起算。”
李砚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位钱主任，帮得太多，也太到位了。
这份人情，欠大了。
“主任，这……”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
钱主任打断了他。
“我帮你，也是为了以后合作方便。你小子是个能人，我没看错。”
他站起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也快到饭点了。”
“别急着走，等我下班，去我们食堂吃一顿。”
钱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正好跟你说说那边厂子的情况，戏嘛，总得做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