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能看书的地方?简直是一座野蛮的角斗场!她在心里尖叫,目光如受惊的鸟儿,惶惶然地掠过满地污渍、墨绿的苔痕和那些疯跑叫嚷的身影——每一处景象都像针一样,刺痛她敏感的神经,让她在巨大的文化隔阂与生理性的厌恶中阵阵发冷。
紧随其后的孙小雅,戴着白色棉线手套的双手紧紧攥着那本《自然百科图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被眼前的混乱惊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朝林雪身后躲了躲。见林雪身形不稳,她怯怯地伸出手想去扶,可指尖刚触到对方滑腻的羊绒袖口,便如被烫着一般飞快地缩了回来,只留下一双满盛着惊慌与无措的眼睛,心里被恐惧和逃离的冲动填得满满当当。
太吵了……怎么打成这样……她心里发紧,只觉得那些追逐的身影充满了不可控的危险,只想立刻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当林雪的目光锁定她心心念念的阅读角——那块荫凉处的天然石桌和旁边光滑的青石板,竟被小阿依等人肆无忌惮地霸占着,并且正在进行着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吵闹游戏时,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她精心构筑的宁静港湾被野蛮的声浪彻底淹没,一种被侵犯、被无视的愤怒油然而生。
一股被侵犯的怒火直冲头顶,烧毁了所有矜持。她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戴着白手套的手不再优雅,而是带着被冒犯的尖锐,直直指向那块“宝地”,声音拔高,穿透喧嚣:
“让开!听见没有!”她命令道,每个字都像冰锥,“我们要在这看书!你们太吵了!”话语如同最后的通牒,带着城里孩子对秩序和安静环境的理所当然的要求,“要闹,去那边山头!”她心里认为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喧闹的意义。
这不容置疑的驱逐,连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本就嗞嗞作响、已达燃点的火药桶上。
林雪那声冰冷的命令,像一块巨石砸进喧闹的井台。“雄鹰派”孩子们追逐的身影骤然定格,嬉笑吵闹声戛然而止,整个场地陷入死寂。下一秒,无数道惊愕、愤怒与敌视的目光,如淬毒的利箭,齐刷刷射向那抹突兀的粉色身影。这种外来者突然的、高高在上的干涉,瞬间激起了他们强烈的反感。
小阿依刚为赶跑“水猴子”而得意地叉起腰,林雪一句冷硬的“驱逐令”却像一脚踹在她最敏感的尾巴骨上!一股混杂着暴怒与羞辱的热浪猛地冲上头顶——这块石板可是她二姑家专门用来垫水桶的“地盘”,这城里来的丫头凭什么用看脏东西的眼神打量她,还像吆喝牲口似的让她滚?她感觉自己的尊严和属于这里的规则受到了赤裸裸的挑战。
她猛地扭过身,双手死死叉在腰间,脊背挺得笔直,一双黑亮的眼珠几乎要迸出火星子,用浓浓的乡音吼道:“凭啥子让给你?这可是我二姑家垫水桶的专属地头!”她故意重重咬着“专属地头”四个字,目光狠狠刮过林雪那身干净的粉色衣裳,鄙夷地啐了一口:“你一个城里来的娇小姐,坐这儿不怕寒气钻进裙子里,叫水猴子拖去当压洞夫人啊?”话音里淬满了对她那身“娇气”的唾弃,更搬出井怪来恐吓,誓要反击那份外来者的傲慢。
“这石头是公家的!谁都能坐!”林雪脸颊发烫,小阿依粗野的顶撞像针一样扎进她高傲的神经,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毒的诅咒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倍感羞辱。“还垫水桶?鬼才信!起来!”她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碎玻璃。她又惊又怒:这野丫头竟敢这样放肆!她深信公共规则,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先到先得”的野蛮逻辑。
“就不起!有本事你叫水猴子来推我!”小阿依梗直脖子,下巴扬得老高,猛地指向身后石缝虚张声势:“山精就在后头睡着!再吵吵,当心它半夜去拍你家门!”旁边的瓦尔吓得脸色发白,几个村里孩子也互相递着眼色。小阿依试图用她熟悉的“超自然力量”震慑对方,死死守住自己的地盘。
林雪只觉得热血“轰”一声全冲上了头顶!从小到大,谁敢这样辱骂她?更何况是被这么一个“野丫头”顶撞诅咒!羞辱与领地遭夺的焦躁瞬间烧毁了理智。“起来!没教养的野丫头!”她撕下所有矜持,猛地冲向石台,戴着白手套的手不管不顾地直推向小阿依的胸口!“这是公家的地方!不是你家的猪圈!滚开!”推搡配上尖锐的怒斥,如同瞬间点燃了炸药。
小阿依骨子里的烈性轰然爆燃!眼见那只白得刺眼的手朝自己推来,要把她掀下这块地盘,屈辱和愤怒像岩浆般喷发!她喉间滚出一声低吼,身子如受惊的山猫般猛地矮下、缩肩,贴地向侧一滑,险险躲开那带着棉线触感的推力。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她拼了!守住地盘,守住尊严!
几乎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小阿依的身体已先于思维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击!屈辱和怒火像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那个城里丫头戴着手套、嫌恶推来的手,在她眼里就是最彻底的蔑视和挑衅!
她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腰腹瞬间收紧,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猛地下沉!右脚——那只常年踩在山石泥地里、裹在粗砺家织布鞋中的脚,早已蓄满了山野赋予的爆发力,如同挣脱陷阱的野兽,带着一股要将所有憋闷踹碎的狠劲,猛地蹬踹出去!脚踝绷直,脚尖如锤,精准无比地瞄准了井沿那块积着浑浊死水的苔藓凹洼。
那不是随意的一踢,而是凝聚了她全部被激怒的尊严和野性力量的报复!她要让这个瞧不起泥巴的娇小姐,尝尝真正山野“污秽”的滋味!
“哗啦——!!!”
一声闷响,如同沼泽底泥被彻底掀翻!积蓄了一夜的腐败汁液——混合着墨绿滑腻的苔藓碎屑、深褐腐烂的草叶渣滓、以及滑溜溜如同鼻涕虫分泌物的粘稠泥浆,被这记狠踹彻底激怒,化作一蓬冰冷、恶臭、粘腻的污浊浪头,劈头盖脸地朝林雪泼溅而去!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被拉长。林雪眼睁睁看着那团散发着刺鼻腥腐气的暗绿色混合物,如同慢动作般在空中张开狰狞的爪牙。她甚至能看清里面翻滚的、未完全腐烂的黑色草梗和裹着黏液的反光苔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