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崎岖的山岗官道。
积雪深可及膝,每一步都沉重异常。
一行十二人在这片苍茫的白色中艰难跋涉。
八名身穿黑石关卫所制式皮袄的士卒,沉默地押送着四名身负沉重木枷、脚缠铁链的犯人。
铁链拖曳在雪地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
犯人正是常群以及原罗刚的三名亲卫。
押送队伍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负责带队的胡茬老兵周山走在最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后方被风雪模糊的山垭口。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士卒忍不住,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安:
“老周,这一路……太平静了吧?连只大点的野物都没见着。
“是不是……咱们猜错了?大人其实没那意思?”
他指的是临行前贾沃隆先生那意味深长的提点——“如有突变,请自决。”
贾先生那句“自决”很有推敲深度。
周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候未到。信老子的,到时候跟着老子,机灵点,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他瞥了一眼身后几个明显紧张的同伴,“把招子放亮点,别傻乎乎往前冲。”
年轻士卒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紧张地再次扫视四周寂静的山林。
常群走在犯人中间,沉重的木枷磨得他肩颈生疼,冰冷的铁链缠绕脚踝,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中翻腾着对陈一天的滔天恨意。
他一路都在盘算,盘算着到了北墙如何利用舅舅罗刚生前留下的那点人脉,如何联系舅舅旧部,如何……东山再起,让陈一天付出代价!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同样枷锁缠身、面如死灰的三个同伴,强压下心头的暴戾。
用一种刻意放出的、带着蛊惑的沙哑声音低声道:“都打起精神!别丧气!我二舅……罗副千户生前在北墙可不是白混的!
“那里的监督官张麻子,当年和我舅舅有过命的交情!
“舅舅升任副千户后也没少给他好处!只要我们撑到北墙,找到张麻子,就有活路!就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铁链拖曳的哗啦声和呼啸的风声。
真的能……走到那儿吗?
其中一个亲卫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地低吼:
“常群!不是我们不信你!可你觉得……那姓陈的…真能让我们活着走到北墙吗?!你看看这路!看看这鬼天气!还有……”
他恐惧地看了一眼押送他们、眼神冰冷、此时正在前方牵着他们铁链的周山等人,“看看他们!”
“他敢!”
常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嘶吼出声,引得押送士卒冰冷的目光扫来。
他立刻压下声音,色厉内荏地低吼,“他陈一天算什么东西?!杀朝廷要犯…他敢担这个干系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话虽如此,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陈一天那张冰冷的脸。
闪过耗子崖谷底罗刚被荆棘穿成刺猬的惨状,闪过陈一天在卫所校场上宣布流放他们时那毫无波澜的眼神……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陈一天……他好像真的敢!
他的眼睛充满了肆无忌惮和目空一切。
而且得罪过他的人,似乎……真的没一个好下场!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但他立刻将这恐惧死死压住,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能自己先断了念想!
他强撑着,几乎是咬着牙低吼:“都给我闭嘴!撑住!只要到了北墙……”
话音未落——
“唏律律——!!”
一声突兀而凄厉的战马嘶鸣,如同裂帛般刺破了山岗的寂静,猛地从他们身后的山垭口方向传来!
所有人浑身剧震,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风雪弥漫的垭口处,七八匹高头大马如同鬼魅般冲出!
马背上的骑士清一色裹着粗陋的黑布,蒙着口鼻,只露出凶悍冰冷的眼睛。
他们手中雪亮的弯刀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正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啸。
如同嗜血的狼群,朝着押送队伍狂飙突袭而来!
“来了!”
老兵周山眼中精光爆射,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如释重负般大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惊慌:
“匪贼来袭!列阵!保护流放犯!!快!”
八名士卒瞬间“慌乱”地行动起来,动作却透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他们并非结阵迎敌,而是极其“自然”地将常群等四名犯人护在身前,用他们的身体挡在了自己和来袭“匪贼”之间!
冰冷的刀锋有意无意地指向了常群等人的后背!
“保护”流放犯?
分明是将他们当成了肉盾!
“你们!!”
常群瞬间面无人色,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哪里还不明白!
什么匪贼!
这分明是陈一天派来的灭口之人!
那为首匪贼手中紧握的,赫然是一柄通体漆黑、寒气四溢的长直刀!
那独特的造型,那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分明就是一把精器!
常群认得!
他曾在罗刚身边见过周春廷那把符文流转的仲春剑,也见过舅舅那把精器“无敌”,对这种神兵的威压记忆深刻!
舅舅那把精器,他更是反复观摩过!
不可能认错!
可是,究竟是谁,竟然拥有这等神兵利器也甘愿给陈一天当狗?
他陈一天就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可是他杀了舅舅啊!
虽然他也知道舅舅死于大妖之手,可直觉告诉他,舅舅的死肯定跟陈一天有关!
因为舅舅…曾经针对过他。
而他现在…要来杀自己了。
即便将我流放了他还是不甘心!
“陈一天!!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常群发出撕心裂肺、充满无尽怨毒的诅咒,声音在风雪中凄厉回荡。
然而,他的诅咒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
七八匹战马挟裹着风雪,如同钢铁洪流,瞬间冲至!
“护住犯人!”
周山还在“尽职”地嘶喊,自己却极其“机灵”地一个侧扑,狼狈地滚倒在厚厚的积雪里,巧妙地避开了冲锋的正面。
其他士卒有样学样,有的“慌乱”中被同伴“撞倒”,有的“脚下一滑”摔进雪坑。
只有两个反应稍慢、脑子似乎不太灵光的士卒,真的试图举起兵刃格挡,口中喊着“保护犯人”。
却被战马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开,弯刀划过他们的手臂和肩头,带起一溜血花,惨叫着跌飞出去,受了不轻不重的皮外伤。
真正的目标——常群等四人,被彻底暴露在铁蹄与刀锋之下!
噗嗤!噗嗤!噗嗤!
……